不僅如此,這“兩幅”畫之間還有些細節上的出入。溫升竹耳朵一動,捕捉到一閃而逝的差别。許廷傑說這裡有一個活潑可愛的牧童,但是他卻在畫上看到了數排淩亂的腳印,深淺不一,絕不可能是同一個人所留。
“令玉啊,你再說說,這幅畫想要傳達給我們的是什麼呢?”許廷傑依舊笑呵呵的,聲如輕絮,落到溫升竹身上卻是雷霆。
來了來了,許廷傑正式朝他抛出了考驗,而他此時的考驗将是緻命的。
一幅枯瘦山水圖和一個活潑小兒,對應一團蓬草數排淩亂腳印,這樣非同尋常的畫作似乎是這個書院謎題的昭示,正要借他的口說出來。
那麼,書院希望他說對,還是錯呢?
溫升竹陷入了選擇的困境。就在他遊移不定時,許廷傑的眼神變得越來越晦暗,他盯着溫升竹姣白的側臉,眼中的惡意如同許佑一樣不加掩飾。
仿佛下一秒,他就會毫不顧忌地殺了他。
這樣的視線溫升竹也感受到了,甚至他感覺這間屋子在慢慢地變冷,圍繞着他的其他畫作上的其他人像都活了起來,對他虎視眈眈。
“它要告訴我們……”溫升竹開口。
許廷傑被他釣起了胃口,他在期待,期待這個散發着異香的人類說出讓他“滿意”的話,這樣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
“不要忘記規則。”
許廷傑面露驚愕,他眼中的惡毒凝固住,顯得有些滑稽。什麼意思,他是什麼意思?他有些氣急敗壞,因為他不得不承認,溫升竹答對了。
“遠處枯槁的山水,黑壓壓的層雲,都如同陰影一樣讓人難以忽視。”溫升竹補充道。自從踏入書院,不論是許佑許多次的明示,還是四不齋門口的暗語,都在提醒他們這裡有無形的規則。
他轉過頭來,露出一個笑容:“對吧,老師。”
在這樣的死亡壓力與恐怖氛圍中,他的腦子依舊敏銳,甚至能夠掩飾住自己的脆弱和恐懼,反倒露出這樣輕松的表情。許廷傑覺得眼前人簡直是個瘋子,一個肆無忌憚的瘋子。
也許隻有瘋子才能夠這樣迅速地發現這幅畫的含義。
“老師,我想要這幅畫,可以給我嗎?”溫升竹伸手摸了摸,觸手滑膩,是人皮。這就是王掌櫃賣出去的那一幅。
“拿走吧,你也可以走了。”許廷傑揮手趕客。
溫升竹取了畫,将畫慢慢地卷起來。如果有人仔細觀察,能夠看到他掩在寬大衣袖中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走出書齋畫室,溫升竹感覺周身一松,暖洋洋的陽光重新包裹住他,猶如回到人間。但他也不敢有絲毫松懈,自己在書齋經曆的一切要及時告訴其他兩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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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冉見到溫升竹時,一眼就看出溫升竹的狼狽。
雖然他依舊身姿挺拔,一身白衣飄然,但是崔冉看到他原本昳麗的容色變得有些暗淡,原本如玉般的臉龐卻如蒙上一層灰雲,眼角眉梢也挂着些疲憊。
溫升竹步伐匆匆,雖然依舊保持着翩翩姿态,卻有些腳步虛浮。離開四不齋,又懷揣着一張人皮畫,他心中緊繃的弦在看到崔冉時驟然一松,腳下也一個踉跄。
幸好崔冉及時伸手,接住了他。
這是崔冉第二次抱住他,他身形高大,卻在撲入她懷中的一瞬間而顯得無比乖順柔弱。溫升竹仰起臉看她,崔冉幾乎能夠看到他潔白修長的脖頸以及下面浮動的淡青色血管。很脆弱,猶如她曾經撕咬過的仙鶴。崔冉抱着這樣的仙鶴,心裡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陌生的,奇怪的情緒從她心中湧出。原本妖怪的世界隻有原始的欲望,後經過修行,慢慢地擁有了人的理智與道德觀念。在這樣的過程中,她也淺嘗辄止男子的滋味,但是都覺得無趣和粗糙。
隻有這一次,懷中之人不僅無法成為足以匹敵她的伴侶,她卻難以控制地産生了可憐他的心情。
不僅僅是可憐,她想要看到這隻脆弱但美麗的仙鶴在她的身邊露出痛哭但又歡愉的神情,她想要看到這樣的矜貴清高被打碎,就像打碎一座玉雕,讓其中洶湧的潮水毫無顧忌地流出,沾濕、淹沒他們。
這樣的幻想讓她興奮不已,她一邊壓抑着自己内心想要破壞一切的念頭,一邊扶着溫升竹起來。
與此同時,她又忍不住關注剛才自己攬過的地方,一段猶如柔韌柳枝般的窄腰,安靜地在她掌心。溫令玉的确是平城有名的貴公子,從樣貌到身段,再到舉手投足的氣質都足夠動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