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的故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騙局。
玉珠是一枚蚌,被人千裡迢迢帶到内陸來,養珠子取珠子,可是還沒等産出珍珠,玉珠自己就逃走了。
逃走之後無處可去,又找不到回家的路,才勉強隐匿到深山中。她根本不是主動從故鄉走出,要曆練成仙的。
從始至終想要成仙的都隻有翠翠一個。
彼時翠翠已經摸到了成蛟的門檻,因為始終無法突破而急的到處遊蕩,一不小心從枝頭倒挂,吓暈了玉珠,化作了原形。
翠翠沒見過蚌,好奇至極,用尾巴卷着玉珠回到洞穴。
玉珠醒來又化作鮮嫩少女,一身白衫,看起來又脆弱又可憐,她眼角挂淚,小聲懇求:“你能不能放了我,這些都可以給你。”
說罷她繡口一張,接二連三滾出一串大大小小的珍珠,全都散發着微微瑩光。
翠翠哪見過這架勢,她在山中出生長大,見到的不是四翅嬰兒面的精怪,就是披紅挂綠的山魈,否則是身姿曼妙但心狠手辣的巫女,還從沒見過這樣圓潤的珠子,這樣無害的少女。
她露出森森白牙,尖尖的,威脅道:“不行,你就在這裡陪我玩,哪兒都不許去。”
蛟龍愛收藏寶物,蛇也一樣。後來翠翠總是卷着玉珠睡,将她的蚌殼摩挲得光滑圓潤,也像一枚大珍珠。
玉珠一直想跑,山中的綠水沒有海浪寬廣,深夜的猿鳴嬰啼也比潮水駭人。她有時候睡不着覺,睜着眼到天明,看着雨絲接連不斷地從洞口垂落,被風吹着斜斜拍打在她臉龐上,就像珍珠簾。
翠翠有一日發覺,問她:“為什麼不睡,不舒服還是不喜歡待在我身邊?”她的瞳仁豎起,在深夜中發着光,明明暗暗。
玉珠慌忙掩飾道:“不,不是,我在修煉,我們蚌就是要半夜修行,吸收月亮的精華,才能得到成仙。”
翠翠“哦”了一聲,狐疑地掃視一遍,換了個位置盤在她身側道:“我跟你一起修煉,到時候同登天宮,你騎在我身上,我帶你兜風。”
玉珠哪敢不應,抹掉了自己臉上的雨水,露出一抹笑容來:“好,好。”
“你哭了?”翠翠卻敏銳發覺,她眼睛濕潤,臉龐也濕潤。她從玉珠腳踝一路遊走而上,繞到她肩膀上親昵地問。
玉珠被蛇爬行的感覺激得寒毛倒豎,尾椎骨傳來一陣麻酥酥的癢意,但她又不敢拂掉翠翠,甚至不敢轉頭,隻敢否認:“沒有,這是雨水。”
“那就好,我很擔心你。”翠翠不動彈了。她嘗試也吸收日月精華,甚至伸出蛇信舔舐了一下玉珠的臉頰。
鼓鼓的,涼涼的,甜甜的。
也許是吸收日月精華真的有用,也許是翠翠誤打誤撞,幾個月後,她真的化出一對龍角裡,隻不過小小的,像初生的乳牙。
因為龍角的緣故,翠翠能變人了。她的人形與玉珠有幾分相似,同樣是一雙圓眼,一點朱唇,白生生的臉龐,像滿月。
有時玉珠臨水照鏡,看到翠翠時還會恍惚,恍惚覺得她倆真的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友人,愛好長相習慣都一模一樣。
無聊的時候,玉珠就在洞中穿珍珠簾。她用的珍珠全是自己當年吐出來的,一點點粉色,漂亮非凡。絲線用的是翠翠帶來的蛛絲,韌而不斷,能墜好多個珠子。
陳三郎來的那一日,玉珠拿着一小塊珍珠簾去換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來哄翠翠。翠翠脾氣像小孩,又因為長龍角而時常頭痛,痛起來的時候遍地打滾。
陳三郎見到珍珠簾,又見到單純的玉珠,靈光一閃,問道:“姑娘手藝非凡,不知家中還有幾人?可願意跟我走,一起去做别的營生?”
他裝模作樣地問,其實心知肚明,平白荒山小路一個女子,拿着如此珍貴之物,必然是家中無人了,說不定是私逃出來的。
果然,玉珠有些意動,閃爍其詞道:“家中,家中還有一人,怎麼辦?”
“小生可否随姑娘前去家中拜訪?”富貴險中求,陳三郎舔舔幹涸的嘴唇,咽下一口血沫,盡力表現的溫和。
玉珠答應了。
翠翠倒是不以為意,曲曲凡人的血肉之軀,她張嘴就能将他吞了,于是也順從玉珠的意願,将他留下來解悶,做個玩物。
誰知道陳三郎見洞穴之中華貴迷了眼,打起了将她們一網打盡的主意。
他早知道她們都是妖。
貨郎走街串巷,聽得不少妖怪故事,有偶遇桃花源的,又窺見橘中戲的,他這次運道好,一下子遇見兩個“仙女”。其中一個,心心念念地要逃走。
吃了酒,品了宴,陳三郎眼神清明,舉着酒杯偷偷與玉珠說話:“玉珠姑娘,你想不想走?”
玉珠意動,見懶洋洋卧在一邊的翠翠又不敢說話,坐了回去飲了口酒。這酒是她自己釀的,取露水和梅花,存了不知幾個春秋才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