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進了家門很快就沒了蹤影,一道陰恻恻的聲音從不知何處傳來:“玉珠,你想去哪兒?”
陳氏看着眼前的黑影中緩緩走出一人,身着翠衣,描眉畫眼,長發灑在身上,走動時沒有聲音,一張嘴吐出一根鮮紅蛇信。
明明頂着陳三郎的臉,卻不是陳三郎。
“你要走了嗎?”
“你不是說要永遠跟我在一起嗎?”
眼見着陳三郎面容扭曲,蛇信伸縮,有發怒的迹象,陳氏連忙否認道:“不,不,我是你的,我不走,我永遠在這裡。”
她不知說了多久,說的嘴巴都幹了,陳三郎才放過她。他一笑,又是色若春曉的明媚模樣,“你慣會騙我的。”
“不,沒騙你,我這次不會騙你的,我隻是……隻是想要我們一起享受外面的生活。”陳氏不假思索道。
“外面?外面的生活還是外面的郎君?”陳三郎冷哼一聲,問道。
“你先前就這樣說,卻把我忘了。現在你竟又這樣哄我。”他繼續斥道。
而陳氏飽受折磨的腦袋已經反應不過來,她徒勞地開口,又不知該說什麼。她何曾背信棄義,何曾忘了三郎,何曾哄騙于他說過這種話?
幸好陳三郎也不與她再計較。
他隻說:“玉珠,人有人的活法,妖有妖的路子。陽間可以修行,陰間也照樣成仙,你與我一道下去陰曹地府做個小官吧。”
什麼意思?
陳氏恍惚,陳三郎終于要殺了她嗎?
她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一貫活潑的腹中胎兒也偃旗息鼓,不再折騰。
就在此時,砰的一聲響起,煙塵彌漫,有人從洞口闖入。
陳氏聞聲僵着脖子轉回身,見到一女兩男。女人手持銅錢長劍,劍鋒直指陳三郎面門。兩男分立左右,身着一黑一白,面容嚴肅。
這是什麼人?陰曹地府的牛頭馬面還是兇煞判官來取她性命嗎?
持劍人正是崔冉。她心中暗道,幸好趕得及。
她原意本想靜候一旁,等待幕後之人來取陳氏手中的龍骨,到時一并擒獲。可是剛到陳家周圍,她就發覺這裡變了樣,原本的一層小樓一處小院消失了,隻餘沈天野口中的那棵桂花樹,被夾在兩家院牆之間,而粗壯的樹幹上一個長而扁的洞口,像是蛇窩。
桂花樹上怨氣彌漫,猶如實質,而一旁人家雞犬不甯,狂吠不絕于耳。
崔冉不敢再等,生怕出了什麼人命意外,到時候陳氏身亡,怨氣難制,整個杆子巷恐怕都要淪為第二個姚府。于是她帶着沈溫二人,沖入蛇窩。
初入洞穴,直感到一股不明顯的阻力,水膜一樣将他們包裹着,崔冉在其中不受幹擾,反而察覺到同類熟悉的氣息,便知道這其中的兇惡幻境是由一條蛇幻化而成。
進入洞中,一看到陳三郎的模樣,她就完全确定了。這陳三郎早就死了,隻不過身體猶在,芯子卻換了。
“你們是何人?”陳三郎眯起眼睛,窄窄一道,圓瞳變作豎瞳,說話嘶嘶有聲。
“破你幻境,救你之人。”崔冉道。
“救我?”陳三郎嗤笑,其餘衆人也是意外非常。
“我早已隻剩一具枯骨,你卻要救我,真是可笑。”
“你距離登天隻差一步,若是不造殺孽,還能重塑筋骨,重新修煉,成蛟成龍也指日可待。”崔冉同為蛇妖,自然知道其中門道。眼前翠蛇已經修行至此,天道也願意給她一次機會,就看她能不能把握住。
“不造殺孽,那前塵往事就一筆勾銷?”陳三郎面容開裂,猶如一塊塊鱗片,而鱗片交疊的縫隙中則緩緩流出鮮血。
“你有什麼前塵往事都可以說給我聽,我來幫你想辦法。”崔冉大聲道。這是個絕好的機會,從翠蛇的前塵往事中她也許能夠得到線索。
“你呢,玉珠,你想不想聽?”陳三郎反倒扭頭,歪着腦袋看向陳氏。她的脖子慢慢變長,慢慢變長,露出森森白骨,帶着荊棘骨刺纏繞着陳氏脖頸,與她頭對頭,眼對眼,看起來十分親密。
“你不想聽,也得聽。”
“你是不是都忘了?”
“忘了你曾經叫玉珠,是隻深海蚌妖,因為好奇,所以跋山涉水來到大山之中,遇到了我,一條小小翠蛇。”
她的聲音變得凄婉,猶如深山一場大霧,将兩人面孔都籠罩起來,而這場霧中有青山之影,有綠水迢迢,有驟然落下的雨,綻放的紅萼,還有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