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邊,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正提筆作畫,描繪出此時春意。
而在他們對面,書桌上放着的花瓶裡,有朵小小的紙花掉落下來,轉眼間又化作一隻小紙人,借助着花瓶的遮掩,悄悄地溜下了書桌,爬上一旁的書架。
作為一張紙,沈天野還是待在書卷之中更有安全感。除此之外,在這個位置,他能更好的看清姚夫人和這個書生。
書生動作溫柔,可轉到正面,卻是一張被縫合起來的臉。劍眉鳳眼,高鼻薄唇,每一處都無可挑剔,可是偏偏這些都是拼接而成,就像一個拼布娃娃,眼珠,鼻子,嘴巴,都是由不同花色的布拼接而成。因此顯得歪歪扭扭,異常恐怖。
在沒看到他之前,沈天野以為這不過是話本之中的窮書生密會美婦人的場景,可看清了他由不同人皮拼湊出來的的長相,再看看他腰間别着的那支碧玉長笛,他突然有了一個猜想,這個男人就是《八仙賀壽圖》中的韓湘子。
他是因為由人皮繪制才能夠像活人一樣在姚府自由行走的嗎?
可是面對這樣一張恐怖的臉,姚夫人為什麼不害怕?甚至她對待他像對待情郎一樣,溫順含情。
姚夫人說:王郎,妾身知你滿腹才華,無人賞識,也懂你辛苦……”她邊說邊支起身子,勾着她的腰帶,将他帶到身邊,坐在床上,“妾身心甘情願地伺候你。”
王郎?沈天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眼前這個縫合人,難道是失蹤的王掌櫃?
王掌櫃自己的皮呢?
沈天野腦袋裡一團漿糊,他有些分不清韓湘子,王掌櫃,姚府主人之間的關系。看上去,韓湘子不過是一張人皮畫,王掌櫃是用人皮作畫的畫師,而姚府主人是那個收到了人皮祝壽圖的倒黴鬼。
可是,為什麼王掌櫃縫合出了韓湘子的長相?
真正的王掌櫃遭遇了什麼?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毛骨悚然。面前這兩人還在互訴衷腸,并沒有發現他,于是他就繼續聽了下去。
“王掌櫃”說:“盈盈,待我作完這幅畫,必能一舉成名,到時我便接你出姚府。”他說這話時眼中野心勃勃,充滿了欲望,他已經看到自己成為書畫大家的一日。
“王郎,可否同我說說,是怎樣的一幅畫?”姚夫人的手柔若無骨,攀上他的肩膀,她将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胸膛,聽着其中的心跳聲,強勁有力。
她的眼中倒映着“王掌櫃”的模樣,滿當當的占滿了,她視他如天神般。
“王掌櫃”因為她這幅模樣更加滿足,他撫摸着她的長發,如同撫摸一隻鳥兒順滑的羽毛。
他将正在繪制的畫朝她轉過來,同時這張畫也完完全全展示在沈天野的面前。
這是一張人皮。
這張人皮是新鮮的,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沈天野瞠目結舌,一股冷意從脊背直竄天靈蓋。他殺過虎,宰過牛,也見過獵戶剝下皮子,隻是沒見過人皮。
人能被當成牲畜一樣剝皮嗎?
剝皮之後又被當作畫紙,蘸着鮮血作畫。
最邪惡的妖怪也不會給他帶來這樣的震撼,沈天野幾乎被恐懼吞沒,同時他也覺得惡心。這種恐懼和惡心最終化作一股巨大的悲傷。
同為人類,看到同類被挂在架子上,如豬如羊的悲傷,也許那些被宰殺的豬羊也是這樣在屠刀之下發出了哀鳴。
更令人感到恐懼的是“王掌櫃”狂熱的表情,他看着那張皮,已經失去了作為人的良知,隻剩下對名利的追求。
而這就是他畫技突飛猛進的秘訣。
用人血作墨,人皮作紙。
可是,這真的是畫嗎?這分明是詭物,是髒東西。
恐懼過後是無邊的憤怒,沈天野此刻隻想沖出去,殺了他。可他隻是一張紙,是一張隻有小臂長短的紙,他甚至不是一個活人。
就在此時,姚夫人又說話了,她的朱唇好似塗了鮮血,她的話語如同剔骨刀,她輕蹙眉頭問道:“王郎,這是誰的皮?”
“王掌櫃”一聲歎息,原本就可怖的臉龐更加扭曲,他說:“這是我的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