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要帶回漏網之魚。
杜見春這條魚太狡猾了,紙人行動又有些僵硬,一個沒注意,她就從衆人的包圍中掙了個空檔沖了出去。
要趕緊離開這裡,免得被紙人再次包圍。她一邊跑,大腦一邊快速運轉。那麼,該往哪個方向跑呢?姚府很大,現在天色漸暗,再加上小路彎彎繞繞,更像迷宮。她必須要趕緊從這些小路中選出下一個方向。
跑着跑着,她腳下的石子路突然有一片變成了紙,綠草也變成了幾筆幹枯的墨迹,她向更遠處一看,那裡大片大片的花朵已經都變成了紙,随風搖曳,說不出的奇怪。就好像在做一場白事,灑下漫天的白花,看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難道這個方向是錯的嗎?道路的盡頭是已經變成紙的地方嗎?她又轉而看向自己的身前。前方依舊是真實的,甚至漸漸有絲竹之聲傳來,隐約間能夠見到淺黃的光亮。
宴會進行得很順利,管弦之聲悠揚婉轉,衆人推杯換盞,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裡是一個不受侵擾的、安全的新世界。
有侍女端着果盤朝她走來,她是活人,有些光澤的皮膚、頭發還有靈活的眼珠,她禮貌颔首,問:“小姐,您是不是迷路了?”
是啊,是她走錯了路。
方才追擊她的紙人侍女再次追了上來,不僅如此,她們的隊伍擴大了。她們步伐整齊,長伸手臂,要把這個選錯了路的客人,送到她該去的地方。她們衣裙落在地上發出細碎的摩擦聲,好像無數螞蟻在竊竊私語,在這個萬物俱靜的地方無比的清晰。
她們從已經變成紙畫的地方現身,三三兩兩,彙聚到杜見春所在的石子路的另一端。慘白的月亮從雲層中移出,照亮了她們的臉龐。
董永已經殺了老牛,踏上鵲橋,“織女”怎麼還流落在他鄉?
為首的侍女尖叫一聲,頓時所有人都朝杜見春沖了過來。
杜見春後退一步,又後退幾步,她幾乎快要跌倒。而她剛剛站過的地方,已經變成了紙,那個剛剛朝她颔首的侍女,還沒有來得及離開,就也變成了紙。
姚府,并不是突然變成整張紙畫的,而是有一部分在慢慢地變化,慢慢地侵蝕這個原本正常的地方。
而她此時,就在變化的分界線上。
也就是說,向變成紙的反方向跑就更安全?可這安全也是暫時的,她現在是一隻被驅趕的羊,紙的範圍越來越大,等侵蝕到最後一步,她就會徹底喪失所有反抗能力。
所以說,這并不是生路,反而是一個幌子,一個有時間限制的幌子。
她現在要做的,應該是找到幕後操縱者,殺了他。或者,從這張紙畫中逃出去。陣法都有陣眼,紙畫的世界應當也有破解的關竅吧?
她咬緊牙關,扭身朝靠近大門的地方跑去。她跑得很迂回,甚至她發現若是表現出靠近壽宴的意圖,紙人侍女的追擊腳步也會随着減弱。于是她故意虛晃一槍,七拐八拐之後,紙人侍女已經被她徹底地甩在身後。她能停下來好好地想想,究竟下一步要怎麼走。
如果她記憶沒出差錯的話,姚府總共可以分為四層,由南向北,呈現長條狀,第一層是門牆,第二層是正廳,姚家沒有選擇從這裡舉辦宴會,反而是在角落裡供奉了什麼。
因為太過于古怪,她還多看了兩眼。
一張被裝裱好的空白的紙,一具棺材,被隐藏着紗帳之後,隻在風吹動紗時才短暫地露了出來。那張紙讓她想到了武皇的無字碑,但這張紙肯定不是讓人自由評說死者的功績。當時她還能安慰自己,升棺發财,姚老夫人六十一歲,已經到了樂天知命的年紀,有些關于死亡的迷信行為也可以理解。
可是結合現在滿院子跑的紙人,她不會這麼想了,反而,這張紙,這具棺材應當是很關鍵的東西,說不定能夠決定她們的生死。
于是,她不假思索地轉身向正廳跑去。如果崔冉他們能夠反應過來,那麼她們會在半路相遇。
織女跳下了鵲橋。
崔冉手持一條法術變化出的長鞭,抽飛了桌案。
姚府主人笑容僵在了臉上,他拍案而起,咆哮道:“豎子爾敢!毀我壽宴!”随着他的憤怒,身邊“仙人”也跟着變了臉色,怒目圓睜,祭出法寶,朝她沖了過來。
誰知崔冉根本目的不是與他們戰鬥,而是離開。剛剛總共進行了三輪壽宴,三輪都要死很多人。一開始隻是壽宴不能順利進行,七仙才會殺人,後來變成了客人不能令姚府主人開懷大笑,七仙也會殺人。眼見着席上活人越來越少,剛才還略有謀算的幾個人此時已經眼神灰暗,失去了期望,更有幾個,早已變成了紙人。
不順從心意會死,順從心意也會死,隻是死的早晚快慢罷了。那麼她何必在這裡陪他們演戲,反而白白浪費時間。隻是這樣一來,本該肆意屠戮的七仙全都轉移目标,集中攻擊起她一人。
溫升竹也明白了崔冉的想法,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闖出去。因此崔冉出手時,他沒有絲毫意外,反而他抓緊了她的衣袖,對她堅定道:“去大門。”
壽宴在花園召開。花園是姚府最深處,前往大門要先經過卧房,再經過正廳,這其中也許會生出變故,但是他們别無選擇。
卧房所在的長廊。
原本應當點着燈的地方,此時卻一片漆黑,可在這黑暗的最右邊,卻有一間房透着溫暖的光。房中一個書架,一張高足書桌,兩把交椅,一張架子床,上面懸着紙帳,床邊點着梅花熏香。
姚夫人正半卧在床上,枕着菊枕。她如雲般的墨發蜿蜒着鋪了半床,眼睛半阖,燭光撲在她臉上,更顯得她膚如凝脂,唇似塗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