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升竹再醒來時,正在自己的床上。房間裡充斥着濃郁的草藥辛辣味道,他翻身下床,動作輕松,沒有半分不适。
不遠處的書案上放着一卷打開的書,旁邊擱着飽蘸了墨汁的筆,案邊立着的鶴爐中煙氣袅袅升起。
這樣的場景在他過去的十年裡經常會發生,平日他就在這書案上檢查镖局的賬本,那些數字極為繁雜且不能出現任何差錯,他通常專注地計算一上午就會感覺頭暈眼澀,于是會去旁邊的榻上小憩片刻。睡着時他的思緒也沒有停止,在昏沉沉間運轉着,因此會做短暫而奇怪的夢,醒來時隻記得模糊的感覺忘記細節。
難道沈臨風的死、尋人、救人、還有崔冉,都是他午間休憩時的一個夢嗎?他蹙起眉頭。
可是這種記憶和感覺太真實了,真實到讓他産生了強烈的别扭感,好像他的身體一分為二,一個留在原地,一個神遊天外。盡管這天外并不美妙,反而如同書中所寫的阿鼻地獄,一派妖孽橫行的景象。
他一邊懷疑一邊走到案邊,順手将那卷書合起。拿起書的一瞬間,他發現下面壓着一張紙。他有些疑惑把紙抽出來,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醒了就來大街王樓旁紙人店找我。落款崔冉。
不是夢,他又看了一遍這張字迹陌生的紙條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測,他不知因何故昏迷,昏迷後崔冉帶着自己和哥哥回到了沈家又給他留了信。
崔冉所說的大街,是平城最熱鬧的一處街市,從朱雀門至舟橋一帶,買賣晝夜不絕,行人如織。至于王樓,就是大街上最有名的一家酒樓,共有三層五樓,高聳相對,各樓之間有飛橋相連,燈燭徹夜不滅,映照着門楣錦繡、彩帛搖動,令人眼花缭亂(1)。
可是他怎麼不記得那旁邊有一家紙人店?
更何況,尋常生意都會覺得紙人紙紮晦氣,王樓又怎麼會允許紙人店開在自己旁邊?
在他的印象中,紙紮店似乎是全部單獨經營在一道窄巷之中,除此之外賣金元寶、紙花和香燭等物品的小攤販也在那處擺攤。
但崔冉做事一向自有章法,他收了紙張,疊好貼身放着,又換了身相對輕便的衣衫如約出門。
出了房門,隻見到不遠處有兩個仆役在修剪樹木,灑掃庭院,見了他便恭敬地打招呼,繼而一人跑走,似是去傳報消息。
聞訊而來的是管家,他大約走的着急,面上滲了層薄汗,顯得有些氣喘。管家剛剛站定就着急打量他,見他沒有什麼大礙且行動自如、面色甚好,不由喜上眉梢,拱手道:“小少爺,您醒了。”
溫升竹問他:“我睡了多久?”
“崔道長将您送回來是昨日正午,已經有一日半了。”管家回答道。
“原來已有一日半了,不知是否叫舅舅舅母擔心。”溫升竹說道。
“這個崔道長送您回來時就已經交代過了。”管家說道。他想起昨日小少爺被崔道長帶回來,半身是血人又昏迷不醒,吓得老爺夫人差點昏厥過去,以為大少爺沒找到小少爺又出了意外,幸好崔道長解釋說這血是在路上蹭的,他們才緩過來。
崔冉跟沈家人交代清楚,又說明沈天野已經找到,隻是現在魂魄不穩需要在她身邊調養一段時日,等人好了便可歸家,沈家夫婦心中的一塊巨石才徹底落了地。
“崔道長說您是中了妖術,身體并無大礙,她給您燃了引魂香,隻要睡一日便好,隻不過在香沒有燃盡時任何人都不能打擾您,靠近您的房間,因此您身邊并未安排下人守候。”管家繼續解釋道。“今日一早老爺夫人便去萬壽寺為您和大少爺祈福了。”
溫升竹點點頭,看來崔冉在送他回來後已經交代好一切,隻等自己去王樓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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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到了王樓已是正午,樓中已經座無虛席。
繞過門前許多賣水飯和肉幹的攤子,溫升竹從人群中朝王樓兩邊一看,隻見一排店鋪分别是賣熟食野味、湯羹茶水的,隻有右手邊一處窄窄的雕花木門,上面歪歪斜斜地挂了塊牌子寫着清榮書坊,與這一衆店鋪格格不入,但也不見紙人店。
“溫公子!”
就在溫升竹四下張望時,突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叫他。他聞聲看去,一人正負着手轉過身來,仔細一看,淺藍道袍,銅錢長劍,正是崔冉。
遠遠見到在人群中躊躇徘徊的溫升竹看向自己這邊,崔冉揚起手臂繼續叫道:“這裡,這裡。”
溫升竹也沖她輕輕揮手。到了崔冉身前他迫不及待地問道:“崔姑娘,那個山洞是怎麼回事?”
崔冉聞言擰起眉頭,一臉嫌惡道:“那山洞是個活的,我取了你哥的魂魄,它受了刺激就将我們吐了出來,誰知道我剛站穩就見到了平城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