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馬車内的小案上躍動,虞意妧指尖輕叩青瓷盞,案頭卷冊的殘頁随風翻動。
“我費了老大的勁開罪秋棠替你拖延時間,裴大人就隻找到了這?”虞意妧翻着卷冊上密密麻麻記載的人員變動,看得眼睛都有些生疼了。
“這是教坊司的人員賬表,你數一數人數與所發月例可對得上?”裴硯将燭火拿得更近了一些,虞意妧好歹也是在教坊司白混了一個月工錢的人,她拿起筆便在小案上列起了數學算式,卻發現怎麼算都不對勁。
“教坊司人數不對。”虞意妧眯起了眼睛,恍然想到她當初明明什麼歌舞都不會,卻還是順利地進了教坊司,隻怕是選進去并不是為了給教坊司新增舞姬樂師的。
“恰好,鄭大人這段時日頻頻往來教坊司看歌舞,怕是不妥。”裴硯語氣冷冷的,但卻能瞧見幾分深意。
“這個鄭衛既然有問題,便隻要有了證據監察司便能抓他了可是?”虞意妧當下便有了主意,輕輕叩着小案确認地問道。
“你有什麼主意。”
“老樣子,談案子查證據我不行,不過拖延時間沒問題,我與老匹夫周旋,你去查。”虞意妧很快便分配好了任務,卻見身旁的人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虞意妧忍不住擡眸看向他,道:“什麼眼神?這就覺得本掌櫃聰明絕頂了?”
“我看是詭計多端。”裴硯不輕不重地刺了一句,虞意妧這才放下心來,想到顧清徽明顯魔怔的表現,她又催促道:“此事不能耽擱,待明日我便拿了拜帖上鄭府去——耽擱這麼久了,勞煩少卿大人送我回去罷。”
“記住三條。”裴硯忽然抓住她執筆的手,“第一,你的易容術能瞞過府兵,卻瞞不過鄭夫人。第二,”他忽然貼近她耳畔,“若發現鄭衛對你不利”他喉結滾動,“就用此刃。”
他将一把小巧的簪子遞給虞意妧,後者接過來新奇地瞧了瞧,按住簪頭的一顆東珠簪子便立馬變成了鋒利的刀刃,刀面上還刻着“不夜侯”三個字。
“裴大人準備充分啊,這是早便知曉我定會深入龍潭虎穴了?”虞意妧将簪子插入自己的發髻處,打趣了一句道。
“第三,”他未作解釋,隻是轉身時帶起一陣松墨香,“無論發生何事,活要見人,死……沒有死。”裴硯語氣堅定道。
燭火将虞意妧耳垂映成淡粉,她望着外頭離千機閣越來越近,天邊似乎也泛起了幾分魚肚白,天就要亮了。
虞意妧掀起馬車車簾正要出去時,她突然回頭輕笑:“知道為何選你合作嗎?”她晃了晃剛剛從桌子上順走的糖丸道,“因為我也喜歡這家的糕點。”
裴硯眼神微滞,門外忽有雞鳴聲傳來,“時辰到了。”
晨霧未散時,戲院門前的梆子聲裹着血腥氣。
虞意妧掀開車簾的刹那,濃烈的鐵鏽味混着線香鑽入鼻腔。她指尖一顫,腕間銀鈴撞出碎響,隻見一戲服少女仰面躺在血泊裡,藕荷色披帛被污泥浸成烏紫,左手小指斷口處還粘着半片鎏金蝶翼——像是頭飾的碎片。
“好個狐媚胚子!”綢緞莊的掌櫃娘突然從人群裡擠出來,“前月還見她在茶樓唱曲兒,今兒就教鄭大人開了苞?”
她用團扇挑起女子散亂的發髻,“這眼線描得比窯姐兒還濃,怪道能勾着侍郎大人夜夜留宿!”賣炭翁的破鑼嗓子震得檐角銅鈴亂顫:“呸!什就這還閨秀,分明是窯姐兒轉世!”他啐了口唾沫在屍體胸口,“昨夜三更還見她往鄭府後巷跑,怕不是上趕着!”
“住手。”虞意妧看不過去,上前去便将自己的披風解開蓋在了地上的女子身上,随後道:“老清早的叫嚷什麼呢,都散了吧。”
話音剛落,卻見鄭府嬷嬷突然從陰影裡踱出,她用絹帕捂住口鼻,眼風掃過屍體衣襟:“這等不守婦道的東西,”她指尖輕點女子染血的嫁衣,“竟敢在裙上繡夫人閨名的'并蒂蓮'!”她忽然提高聲調,“既然是虞掌櫃閣中的戲子,那便還給掌櫃的。”
人群霎時炸開鍋。
有老妪用竹杖戳着屍體:“這蹄子好生不要臉!”她枯瘦的手指幾乎戳到虞意妧鼻尖,“千機閣養的婊子,也配稱'貞潔'?”
書生模樣的青年突然從懷中抽出折扇,“《詩經》有雲'人而無儀,不死何為',”他搖着扇子冷笑,“這等妖物,留着也是禍害!”
鄭夫人此時正站在戲台後的彩繪木閣上,蔥白手指撚着佛珠。她望着樓下扭曲的屍體,忽然輕笑出聲:“都說戲子無情,”她甩了甩繡着纏枝蓮花紋的袖口,“可這賤蹄子這般沒規矩……”佛珠突然繃斷,她踩着滿地木片走下台階,“死了也是活該。”
眼見着衆人便要将披風掀開随意糟蹋女子的屍體,虞意妧幹脆護住屍體面前,拔出剛才裴硯給自己的刀刃,冷冷道:“未知全貌,不予評論。誰再敢過來一步,血濺十裡,不信可以試試。”
“都散了!”
虞意妧轉過頭去,卻見一隊着玄色金繡的衙役将此地團團圍了起來,隻見裴硯闊步走了過來,身姿挺拔如松,一襲玄色錦袍繡着銀色雲紋,衣角随着他的動作輕輕擺動,腰間的玉佩碰撞,發出清脆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