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白雁一點都沒留力,也不在乎自己摔得疼不疼,他和他拉住的那個人一同滾到地上摔得七葷八素,才後知後覺發現,對方好像有一雙熟悉的眼睛。
墨翊側着身,眉梢因為疼痛皺起來,困惑地正試圖解救他被洪白雁壓住的頭發。
洪白雁宕機的大腦這才從緊急狀态中緩慢抽離,開始運算現在的情況——首先,他意識到,墨翊并不是要跳樓。
第一次見面墨翊就毫發無傷從三樓跳下來炫耀羽毛,和他們飛不出校園的鵝不同,墨翊這麼熱衷于飛翔,大概率是某種來去自由的飛禽,理科大樓的高度對他來說也必不在話下。
考慮到“天台怨靈”出現的頻率,可能在這麼高的地方眺望,對墨翊來說隻是一種解壓的方式而已。
而他們現在正因為這個誤會,尴尬地在天台地闆上滾作一團。
洪白雁被燙到了一樣松開捏住墨翊手腕的手,他手勁大,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圈紅痕,洪白雁又心虛地給他揉了揉。
尴尬歸尴尬,洪白雁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倘若這裡是除了墨翊外的任何一個人,他都可能會因為自己的忽視而後悔很久。
因此他隻是把墨翊糾纏在自己身上的頭發拆下來,小聲地問:“你沒摔疼吧?”
妖的□□強度沒那麼容易被普通地闆傷到,墨翊都懶得檢查一下自己,直接按住洪白雁的手腕:“我沒事,你怎麼了?”
和洪白雁六親不認的擒拿手不同,墨翊的指尖一下一下從皮膚上蹭過,實行溫和而直白的安撫,在微涼的晚風中顯得滾燙。
墨翊不善言辭,但對親近的人的情緒很敏感,譬如現在他就能感覺到,洪白雁大半夜在理科大樓上抓人,絕不是因為責任感或突發奇想。
“你怎麼了,”他溫聲重複,“願意告訴我嗎?”
但凡這裡是墨翊以外的任何一個人,洪白雁可能都會把因由埋在心裡。
可隻有墨翊不一樣。
墨翊和他的過去無關,墨翊能理解當一隻動物的感受,墨翊和他都隻能把不可對人言的一切傾訴給對方……
他和墨翊之間的信任甚至無關他們之間的關系親疏,隻是因為他們隻有彼此可信任。
月光皎皎,他們在無人的天台席地而坐。
“你剛才為什麼要坐在那裡?”洪白雁深吸一口氣,給自己做長期談話的心理準備。
“我最近心裡有點亂。”墨翊低聲道,他們的腳挨得很近,于是墨翊隻注視着自己的腳,“有一些……自己沒有理清楚的情感。”
在那次小組會議之後,他總是想起自己的父母,嘗試和妹妹修複關系無果,又在看那部名為《殉情》的電影的時候,反複開始念叨那個陳年舊疴的問題。
他的父親為什麼要殉情?
墨翊不懂,他是真的不明白,黑天鵝的一生不過二十多年,人類的視角看起來是那麼短暫。從妖的視角看來,人類不到百年的生命又更加短暫。
他的父親,靈智都未開,終身飛不起來,隻能在那個湖上盤桓,他能存活的每一天不都應該無比珍貴嗎?
為什麼會選擇放棄呢?
墨翊開靈智五年,一直沒想到過答案,可親眼所見的死亡又一直烙印在他身上,于是他開始迷茫。
“我不知道做什麼的時候,喜歡來這裡坐着。”墨翊輕聲說,夜風把他的聲音帶走,“有時候下面的保安醒着,我就從其他地方飛上來。”
“這是整個西河濕地大學最高的地方,我在這裡有近似于飛翔的錯覺,卻也能夠用人類的大腦去思考一些事情,雖然大部分時候還是想不明白……但我喜歡這樣做。”
洪白雁站了起來,有點好奇地朝欄杆外探了個頭,剛瞥一眼就被驚人的高度鎮住,手指緊緊扣住欄杆。
隻看了腳底的夜色一眼,他好像就已經在無止境地墜落,遠處零散的路燈光點無限放大,等待着用無形的光線接住他的瞬間。
眼前忽的一黑,墨翊溫暖的手指遮住他的眼睛,暗肉色的視線裡遺落黑色的縫隙。
“你在害怕。”墨翊實事求是地說,“我怎麼樣了并不重要,畢竟我非常經常被這些多餘的情緒困擾。”
“你也是鳥類吧,這點高度對我來說并不算什麼,你怎麼會怕成這樣?”
還是不太會說話,洪白雁無聲地扯了一下嘴角,卻生不起怪他的心思。
洪白雁抓住他的手,卻沒把它們拉下來,他站在最搖搖欲墜的高樓頂,面朝無聲的晴朗夜色,享受着遮住眼睛的溫度。
好像隻要看不見,他就是安全的,就可以放心地把後背交給身後的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