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洪白雁小聲地說,“一個關于一隻大白鵝的故事,你……不讨厭大白鵝吧?”
墨翊沉默了一會兒:“不讨厭,我們要坐回去嗎,這樣站着會不會不太舒服?”
“不,就這樣站着。”洪白雁開始努力搜羅他的記憶碎片,好像站在這個位置,就像站在當初韓汝聽站過的地方,他能夠回憶的,經曆過的一切,也都變得更鮮明了,“這裡,也能幫助我思考。”
洪白雁最早的記憶,是在農村的籠子裡,他是從隔壁人家買來的肉鵝。
邊上的豬圈臭氣熏天,和他同享一個籠子的老母雞總是病歪歪地癱着,洪白雁一長大了就會被拿去賣錢或直接上桌,所以他們家也沒意向把它放出來養。
韓汝聽是來投喂他的人,那個時候,她還叫王婷。
王家生了三個女孩一個男孩,生到韓汝聽的時候不想再生女孩了,于是給她取了“女停”這個名字。前兩個姐姐都嫁出去了,韓汝聽父親是個瘋子,母親永遠病着,弟弟在城裡上學,他是全家的希望,完全不用操心生計,于是她成了照顧家畜、打理所有人生活的唯一一個人。
洪白雁那時候小小的腦瓜無法理解人類複雜的關系和生活,他隻知道看見韓汝聽,他就有飯吃了,于是一看到她把腦袋從鐵絲之間擠出去,費勁地昂昂叫起來。
擠在那個窄小的籠子裡,送走了幾任室友,他從一隻渾身絨毛的小鵝長成混着泥的髒兮兮的大白鵝。
在他三個月大之前,韓汝聽總是帶着薄薄的課本過來,搬個小木凳就坐在籠子旁邊,一邊看洪白雁吃一邊讀,她背後的房子裡,那個瘋子爸罵人的聲音震天響。
洪白雁喜歡聽她讀古詩,讀發音不标準的英語單詞,于是安靜下來,也嘗試用小小的腦袋去記住那些複雜的發音。
韓汝聽也安靜下來,一會兒笑了一聲,說:“你好聰明啊,大白。”
他四個月大之後,韓汝聽來喂他就再也不帶課本了,她可以在這裡待更久,不必因為天黑就回屋裡。
但她笑得越來越少了。
韓汝聽的爸爸是個貨真價實的瘋子,他沒有工作的能力,白天裡蹲在村門口罵路過的每個人,回家裡就懷疑他的妻子兒女是來害他的仇人,有時罵他們,有時縮在角落裡發抖,還有時候拿起刀要砍人。
洪白雁不喜歡他,他到處吵鬧的時候太多了,洪白雁自己的叫聲都壓不住他,韓汝聽也總是被他吓得發抖。
他隻有一天不吵鬧了,那天雲很陰沉,空氣裡燃燒着灰的味道,韓汝聽穿得很白,跟在她那個瘋子爹背後,從屋裡擡出一個很大很黑的東西。
洪白雁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看起來比他的籠子大,應該住得更舒服。
第二天,韓汝聽就來找他了,她眼眶很紅,一上來就哆嗦着手拆那個籠子,手被鐵絲劃出了血絲都不管不顧。
洪白雁頭一次見他所住的地方變化,不敢動,韓汝聽一把把他抱起來,因為不适應他的重量,一人一鵝一起摔在泥地裡。
“他要,他要把我和你一起賣了。”韓汝聽抹去臉上的泥,露出一個難看的笑,磕磕絆絆地往外走,“不要叫,大白,不要叫……我要去找我姨媽。”
洪白雁沒有叫。
她們搭着隔壁嬸子的車進了城,洪白雁被颠得很暈,稻草紮得他很難受,韓汝聽把他抓得很緊。
他們都很髒,很狼狽,韓汝聽用稻草擦着他和自己身上的泥,很焦慮地環顧四周。
“你差點就出現在我婚禮的餐桌上了。”她很小聲,當個玩笑一樣和洪白雁說。
韓汝聽的姨媽從未出現在洪白雁聽到的家庭讨論中,仿佛她不存在于這個家一樣,那是個和韓汝聽的母親很不一樣的女人,無論是從韓汝聽還是大白鵝的角度看,都很高大。
洪白雁縮了縮脖子,韓汝聽卻沒有怕她。
“我不想被賣,我要上學。”韓汝聽梗着脖子,很勇敢地說。
那個女人看了一眼韓汝聽,又看了一眼洪白雁:“這是什麼?你出逃還帶晚飯?”
韓汝聽繼續梗着脖子:“不要吃他!這是我的……”
她看了看洪白雁,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我的朋友。”
她姨媽挑了挑眉,沒有說什麼,卻給他們開了門:“進來吧。”
可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洪白雁開始不喜歡别人開他是食材的玩笑。
因為他當過人類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