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裡,普通人齊頌啃着不普通的配送費送來的外賣,持續性刷着校園論壇的匿名版。
洪白雁無意偷看,齊頌考慮到上次聊天的異常情緒,也沒想着給他看,隻是電腦上的字太大,洪白雁路過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瞥到了幾個關鍵詞。
五年前。
他自己打開校園論壇,找到相關的讨論,可能是越被封越有逆反心理,匿名版的相關帖子此起彼伏地湧上來,還留有印象的人争相比誰更能繞過管理員,還原一個道聽途說的韓汝聽。
洪白雁看着看着,竟感覺到眼睛一抽一抽的疼痛,他忽的深吸一口氣,還沒坐熱椅子就起身告别:“我出去一趟。”
他一直以為,起碼韓汝聽最後的選擇發自真心,他要尊重朋友的選擇。
可看到那些漫無邊際的猜測,想起永遠拼湊不完整的記憶片段,他想或許還有别的可能性……
他要去問問在西河濕地大學待得最久的那位。
沒有葉鳴開門,洪白雁沒法自己進他辦公室,他又不想複習那漫長的口号,于是洪白雁決定直沖自己的更衣室,變成原形後搶占了葉鳴最喜歡的木樁。
剛準備出來泡澡的葉鳴叼着個絲瓜瓤:“?”
洪白雁把整個身體壓在木樁上,像一個蓬松的棉花糖,羽毛從木樁邊緣溢出來,他眯起眼睛,帶着點刻意為之的惬意:“不好意思啊葉哥,一來就占了你的位置。”
葉鳴:……
葉鳴把絲瓜瓤往旁邊一扔,在木樁旁邊蹲下,眼神流露出淡淡的死意:“白兄,你又怎麼了。”
見他沒興趣挪位子,洪白雁就地和他聊了起來:“你還記得五年前,我為什麼開靈智嗎?”
“記得,”葉鳴随口揪了旁邊的草,嚼吧嚼吧又吐了,一點不耽誤他說話,“我還沒見過追着人流眼淚的大鵝呢。”
洪白雁想笑一下,卻扯不動嘴角:“我當時隻是想知道韓汝聽身上發生了什麼,你知道嗎。”
“我怎麼會知道呢,”葉鳴單腳站着,歎口氣,“人就是這樣,對某些人一副面孔,對動物一副面孔,對世界另一副面孔……所有面孔放在一起,都不一定能湊齊一張完整的臉。”
“她不說出口的話,沒有人會知道的。”
他突然想起墨翊和洪白雁若有若無的糾葛,帶着給人添堵的意味添加一句:“就像你和墨翊認識到現在,知道他在想什麼嗎?”
洪白雁的翅膀沮喪地耷拉着,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
從五年前到現在,他自以為變得聰慧了,能和其他人談笑風生,其實隻是從一個困境到了另一個困境,始終在皮囊的喜樂裡打轉,不曾成功窺探過任何人的内心。
他跳下木樁,憑借原形的身材優勢搶葉鳴的草:“當人好難昂。”
葉鳴不和他計較,心滿意足地撿起絲瓜瓤,靠在木樁上開始泡澡:“當鳥也不簡單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看着洪白雁挑挑揀揀糟蹋了一大片草,到底于心不忍:“韓汝聽的事情我幫不到你,得你自己去找答案了。但墨翊的事情,你和當初相比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
洪白雁沮喪地看他一眼,夜鹭的眼睛中閃着詭異的光:“你會說話了!”
洪白雁嚼着草:“謝謝提醒,不然我還被蒙在鼓裡。”
葉鳴恨鐵不成鋼:“你不說話難道指望墨翊說嗎?他最近心情糟得很,你不問他,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呢?”
“像當初,你要是能開口問韓汝聽,你知道她會回答什麼嗎?”
過十一點了,宿舍門已鎖,現在回去怕是要把宿管叫起來。
洪白雁不太敢麻煩人,現在又是鵝的形态,索性在外面遊蕩,想等個沒人注意的時間回小樹林裡自己的辦公室将就一晚。
他的腳鬼使神差地就把他載到了理科大樓下。
洪白雁眯起眼睛向上望去,零碎的燈光散落在高聳的建築上,他有意無意地打量着欄杆,理科大樓并沒有怎麼吸取教訓,依然擁有常年昏睡的保安、一撞就開的門鎖和聊勝于無的防護措施……
他的目光突然定住了。
最上層,在天台的欄杆上,隐約露出一個伶仃的黑影。他坐在欄杆上,雙腿落在無所憑依的空氣中,隔着十幾層樓遙遠的距離,渺小瘦削得像是一陣風都能吹走。
論壇裡看到的信息在洪白雁腦中不斷閃回,最近的目擊、論壇的猜測,還有噩夢中都不得見的,韓汝聽從那個地方一躍而下的身影,一切都彙聚成高處那道黑影。
事況緊急,洪白雁第一次顧不了什麼妖管所的規定,他找個草叢随地變成人形,幾步跨過毫無察覺的沉眠保安,按下通往頂層的電梯按鈕——
他從未如此焦躁地等過電梯,等待中一個思緒閃過腦海:“倘若我能直接飛上去……”又被他條件反射一般壓下去。
天台的門是大開的,洪白雁毫不猶豫地飛奔上去,晚風獵獵拂過欄杆上那人衣角,他愕然回首——
就被洪白雁毫不猶豫地一把扣住,從欄杆上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