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望日,藍錦看着流水一樣搬進酒樓的酒壇子,長睫撲閃,心下有了好幾個主意。
開張那日的火焰醉燒鵝,到底沒能讓妙清和她獨享。大廳的客人團團圍過來,這個叫勻一點,那個叫再來一份。
實是那米酒香氣太特别,勾人肚腹裡的饞蟲。一盆醬香濃郁的醉鵝不多時就給人夾完了。
當日藍記酒樓的火焰醉鵝訂單量飙升,幾乎到了每個廂房人手一份的地步。
得虧新上任的采購團長紀大帶着他一幫徒子徒孫們,在城裡四處趸摸,沒叫一隻鵝活着走出昭應城。
自此藍錦就多了一個稱号:“酒香娘子”。
藍錦琢磨着,既然白擔着名兒,不如就借這東風,把名号落落實。
更驚喜的是,紀大樂滋滋地回來,言說藍記飲食店常光顧的捕魚老丈那裡,網到了幾尾鮮活的鲈魚和鳜魚。
秋風起,張公都要興莼鲈之思。為着菰菜和鲈魚脍,官也不做了,隻管歸鄉。
她若是不抓住這時令的尾巴,豈不是辜負了這水中風情。
對這好吃又風雅的典故,有源遠流長的幾派。有說菰菜是茭白的,有說是一種好吃的糧食——菰米飯,也有一派,認定這是鮮美的地皮菜(1)。
要藍錦來說,她都愛。
若是按張愛玲的人生三大恨事來說,一恨是鲫魚多刺,那四恨倒是地皮多沙!
這種長在沙石苔土上的小小菌菇,有着淡淡的山野氣,咬起來如雨打苔藓,有種咯吱咯吱的膠質感。
後世常有飯館拿它來炒雞蛋,谷氨酸和菌菇類的鮮味相互映襯,舒服得叫吃客覺得心尖癢酥酥地滴起了春雨。
怪道說有地方管這種菜叫“情人的眼淚”。
倒是莼菜湯,雖也擁有一大批擁趸。可是叫藍錦看來,滑膩膩地摻在清水湯裡,色香味中色之一道就有負盛名。
或許真是如某些人講的,隻是誤蹭上了這名典的順風車,才提升了身價(2)。
兩種同樣頗具盛名的魚,彈跳着尾巴。
藍錦并不打算做茹毛飲血之派,還是熱熱地蒸上,切打卷兒的蔥絲,青紅椒絲,淋一圈褐色的醬油,嘩啦啦地潑上熱油。
趣欲其鮮,味欲其真。有時簡單的烹饪才能襯出最多的鮮味。
魚是從背上開的口,很威武雄壯地趴在細長的白魚盤上。
魚盤子上被藍錦寫了兩個字:“饞貓”。
客人看了直笑:“好促狹!可是,某願來小娘子家饞魚吃,做貓兒也使得。”
藍記酒樓“望日詩酒會”的招牌擺上了,藍錦待在櫃台後面候着。果然有幾個熟面孔興緻高昂,邁着四方步進了門。
“藍老闆,今日又有新花頭?這詩酒會小娘子參不參加?”
藍錦笑眯了眼:“郎君喝一杯燒刀子,我吃一片醬牛肉,我們争做一對酒肉朋友。”
來客皆哄然大笑,各自入了座。
悟雅奉上簽筒,已有客人心生退意:“莫不是看誰抽到了幾杯,就要飲幾杯?我不來我不來,隻吃小娘子家的剁椒魚頭和酒心桂花團,過過嘴瘾罷了!”
藍錦含笑解釋:“沒有這樣粗放。這裡有兩種選擇,客人抽了簽子。這種簽子上有兩個詞,猜中謎底,就跟找到盆底藏的東西似的,是射中了覆。”
“另一個更簡便,若答不上射覆令,抽得一個主題,念一句詩。或背或作,我也不管什麼格律對仗,隻消合乎主題便好。”
丁四穿着夥計的統一短打,手腳利索地給每位客人面前奉上酒菜。
有溫熱的黃酒,配了白切羊肉。又有娴雅的桂花釀,配了菊花糕、牛舌酥。發酵得宜的好花雕,配了煎鲈魚。
亦濃亦淡,全憑客人選擇。
隻是那奔放大膽、袒胸露背的燒刀子,被藍錦示意,放在了那追着問小娘子參不參加詩酒會的士子面前。
若說其他酒是酒中君子,風雅有餘,膽氣不足;那麼燒刀子就是直白赤誠的關中大漢,一路燒着人的心肝肺。
那人倒一擊掌:“還有那好味醬牛肉,小娘子可不能全昧下獨享。”
藍錦笑盈盈地給他上了一大盤:“客人别吃得太多,當心酒都喝不下一口啦。”
那客人和友人插科打诨:“老闆看不上我的水平哩。”
鑼鼓聲一敲,藍記酒樓第一屆望日詩酒會拉開帷幕。
第一位客人把手伸向了射覆令的簽筒,拈出一支一看:“包,田。”
他摸不着頭腦,這卻是什麼套路?
藍錦笑道:“我沒有什麼藏鈎射覆之才,胡亂玩着罷了,客人隻往簡單的想。”
倒是他鄰座的士子猜中了:“這包麼,就是荷包;田嘛,便是‘蓮葉何田田’。”
抽中簽子的客人隻嘟囔:“這個何,也不是那個荷嘛。”
藍錦笑容不減:“蓮葉便也是荷葉呀。”
士子隻道:“正是這麼說。小娘子愛樂府詩,也是溫柔敦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