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一塊豬肉來的，以為會吃上炒肉片、紅燒肉之類。

卻見一大盤金銀相間的炸馄饨上了桌。

叫那有金有銀的好兆頭哄得心花怒放，鑲的金牙都露了個遍。

不僅是藍記老資格的食客，便是那有錢有閑的客官，有心來略試上一試她的水平的。

也都能叫藍錦見招拆招，心服口服地家去了。

這樁私房特供的生意能做得這麼紅火，少不了雲江望的功勞。

當時藍錦隻略這麼一提，旁邊的雲江望把手一拍。

“好啊藍姐姐！從來沒見過這等好玩的吃食主意，讓我阿奶一聽，肯定喜歡得不行。”

藍錦奇道：“為何老夫人會對這樣的吃食感興趣？”

雲江望笑說：“她不耐煩和别人一樣呢。吃的用的，她用的舒心的，若叫旁人仿了去，立時便抛了。”

藍錦心下了然，哦，愛好小衆的富貴老太太一枚呀。

雲江望又道：“這本也沒什麼的，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的。”

“這一樣罷手了，再尋别的替換就是。”

“偏偏我阿奶愛的事物，别人最愛去仿。”

“都知道她見多識廣，雅好新奇，看上的多是好東西。”

藍錦笑道：“也是老人家眼光毒辣，愛好美好事物，又追求美，我也佩服這樣的人呢。”

雲江望也笑着：

“總歸我一和她說了你家這事，不出三日，這整個昭應縣城都要聞風而動了。你可準備好忙得腳不沾地了。”

待見到雲家來的老仆，聽着她閑聊時絮絮，才知雲江望出身武将世家。

老父舊時從戰火裡死守昭應城，護住了一城百姓的安危。

雲江望是老來女，其父曆過戰火，登過高位。

既知朝堂事，洞幽知微，早早帶着全家退居回這所從前揮灑過心血的小城。

她們從前隻以脾氣喜好、秉性能力相交，并不談論身份，都是很恺悌疏闊的君子。

雲江望的祖母是正經的天都高門貴女，出身天都五大族之一的連家。

在人際簡單、活潑外向的雲家待到這把年紀，依舊不改嬌憨。

藍錦下了大力氣給這位時尚icon老夫人整治了一回細馔。

從雲家管家那裡，挑出了年份不多不少的兩隻好雞。

并兩個結結實實的黑毛豬肘子，一大塊陳年的火腿。

雞油不要，髒器不要，爪子不要。

肘子細細烤制刷洗過，火腿也泡了良久。

隻把幾樣放進鍋裡熱騰騰地炖着，打去那浮沫子。

放些蔥姜并陳年花雕，小火慢炖上三個時辰。

再取那雞脯子肉，筋膜雞油統統挑去。

使兩把刀耐心剁得細碎成糜，成那略無半點顆粒的雞茸。

拿水和蔥姜，倒進雞茸裡，撒些鹽和胡椒，揉捏成均勻綿柔的肉羹。

再把那鍋肉湯過濾幹淨，骨肉皆棄之不用，隻留那湯頭。

把這雞肉羹倒進湯頭裡，再炖上小半時辰，直到湯中腥膻的雜質都被肉羹吸附殆盡。

此時湯色已臻完美，清透淡雅，亮如琥珀。

再把雞肉沫統統濾去丢掉，隻留下這透玉般的清湯。

藍錦另取一塊幹淨砧闆，和一把磨得快快的刀。

蘸了清水，手腕翻飛，把一塊嫩如凝脂的白玉色豆腐切得發絲一般粗細。

邊緣統統棄去，隻留中心賣相最好的一小塊。

由是放進剛剛吊好、調味和擺盤的琥珀高湯裡。

豆腐絲綻如秋菊，配上青綠的葉片，美得讓人忘了呼吸。

一直在旁看着的雲家老仆已是忘了怎麼言語，兩個眼珠子睜得溜圓。

似是沒想到在小小食店裡能見到這般手藝。

這道吃葷不見葷，模拟長壽之花的清雅菜做罷，藍錦打算再貢獻一份實在的。

當然，是登得大雅之堂，獨一無二的那種實在。

便是紅樓裡賈老太太的慣用之物，茄鲞(xiǎng)。

挑園裡剛摘下來還帶着露水的紫皮茄子，去皮切丁。

拿剛剛剔下來的雞肥油，熬煮成新鮮的雞油，高溫去炸那茄丁。

将薄豆幹，山筍，野生松茸，香菇，花生仁，去皮核桃仁，細細切成小丁。

尋來自家備好的山菇粉。那添了小麥和麸皮，自釀的味極鮮醬油。

一齊放進剛剛吊好的高湯裡。

熬煮得味道皆進去了，湯汁收濃，再倒進芝麻香油一煨。

再把新摘下來的佛手瓜洗淨切片，伴着這改良版的紅樓茄鲞一炒。

這道鮮美得“用十幾隻雞來配它”的小炒就做得了。

老仆二話不說，立即裝進能保溫能固定的食籃裡，上車家去了。

待這幾道菜擺上連老太太的餐桌，那茄鲞上還冒着盈盈的熱氣。

清湯裡的菊花豆腐也原樣搖曳，幾無半點走形。

連老太太由雲江望陪着，一起身，一時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