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白的小盅裡盛着透亮晶潤的高湯,一絲雜質也無。
一朵惟妙惟肖的豆腐萬壽菊在當心伫如空谷幽蘭。
形如柳葉的白玉盤,隻在圓的那一頭放了一簇各色丁子炒瓜片。
其他地方的留白,有寥寥幾筆褐汁作線,活活脫一副清幽山水圖。
連松琦素來服膺食不厭精,脍不厭細。
雲家上下承惠于她營造的起居坐卧水準,小輩也愛四處尋摸好玩意來裝點她的養老生活。
現下見了這兩道藍記出品的菜,連老太太奇道:“這是哪一家的師承,倒是不曾見過。”
雲江望拿起面前的銀箸,笑得爽朗:“祖母一試便知,保準是您沒吃過的味道呢。”
連松琦搛起一片佛手瓜,托着兩三粒亮津津的各色丁子,放入口中慢慢品着。
連松琦的目光一下子亮了,美味!果仁香味和蔬果香味交纏錯雜,鮮美的雞肉味若隐若現地托着底。
茄子并不油膩,卻吸足了每一種菜色的風味。調料不奪其香鮮,隻是恰到好處地把每樣食材的本味激發出來。
連松琦雖口味挑剔,但顧及年紀和身體,很注意保養。甯願少食多餐,也從不願多吃幾口。
當下卻是一下一下不停地去搛那盤茄鲞佛手瓜,姿态雖優雅,速度卻可稱得上風卷殘雲。
直到這菜下去了半盤子,才幽幽地停住了,去看面前另一道萬壽菊樣的豆腐花。
此菜色湯如清水,澄如溪泉,卻锲而不舍地往空氣中持續潑灑一種純粹的肉香。
這樣甯靜高潔的樣子,連松琦本以為該是素齋,拿小銀勺略抿一點清湯入口,方知其中玄機。
湯水不油不鹹,像山泉一樣滌蕩唇舌,回味卻滿口馨香。
似乎是那仙家禦獸苑裡滿山滿野的鮮物,皆自發排着隊地跳進這湯鍋,沒有一絲人間的雜谷濁氣。
再品一口飄渺如精靈的豆腐絲。興許是做這豆腐的水好,是山中醴泉,豆子也好,竟有一種從未體會過的“豆腐味”。
食此方知何為“豆腐”!
若隻這樣才是豆腐,那麼從前吃過的那些略無濃醇豆香的東西,隻怕都是稀水罷了!
更不要提面前這盅豆腐吸飽了各色油脂香,好像沒有在吃肉,又好像把這世上的葷鮮都凝在這一口之中了。
山珍海味,或許不過如此了。
連松琦完全忘記了自己的養生之道,直把這兩道藍記私房特供菜用得幹幹淨淨。
雲江望在一旁隻陪着,面上帶着果然如此的了然的笑,似是完全壓抑了住自己的食欲似的。
——并沒有,隻是藍姐姐給她嘗過啦!剩下那些賣相不夠精緻的部分,眼下隻怕都已經出現她卧房的小幾上了。
“阿奶,我沒有哄你玩吧,果然是私家特供,從沒有人吃過的菜吧?”
連松琦慢條斯理地拿起湖藍蘇繡帕子,輕拭嘴角,驕矜地說:“倒還可以入口一二。”
雲江望扭過臉來和祖母身邊的程媽媽對了下眼神,俱都吃吃地笑了。
“能讓我們老夫人動上幾筷子,那就是擺去王母的蟠桃宴,也不會辱沒了的,可見這位廚娘很是用心呢。”程媽媽很欣慰連老夫人有這樣省心的好胃口。
雲江望順杆子爬,撒嬌道:“祖母且說,當不當得一句特别?”
連松琦輕咳兩聲:“得閑再請來府裡,不拘什麼再整治幾樣試試。”
雲江望是拿着雞毛就要當令箭的主,當下就使人給藍錦送信,第二天一早就把人給請來了。
藍錦笑得梨渦深深,廚刀翩飛,再給連老太太做了一盤福壽魚生。
做了高山流水的置景,蘸的是味極鮮并山葵醬。
再有一份山楂福字面果,是拿山楂打底的果泥,一片片裹成白底紅字的一條。
紅白相間,每切一片都是一個“福”字。
饒是見慣大大小小、拟形拟物果子糕餅的連老太太,也拍手稱奇了。
于是藍錦攜着許多賞玩之物,被客客氣氣地送出了雲家的大門。
一路上淨撩開車簾子四處探看,春風滿面,招貓逗狗地回了藍記飲食店。
不出一日,這消息就傳到了昭應城各戶體面人家的嬌女耳中。
連老太太有新的心頭好了!
聽說很滿意的樣子,連賞錢都是平素的三倍!
還是私房特供,限時的活動,不吃就吃不上了。
隻是出自一家市井食肆,門臉都隻有一進,幾張小桌罷了。
一群蠢蠢欲動興奮得像土撥鼠一樣的女兒家不禁猶豫了。
湊在一起的幾人皆裝作渾不在意的模樣。
“那種地方能有什麼好菜色,恐怕連天香樓都比不上吧。”
“就是,我是不屑吃的,誰知她用的刀闆,幹不幹淨呢?”
“是啊是啊,不知平素都是給些什麼樣人烹食噫。”
“對呀,昨日去雲家不過趕巧了吧,老夫人沒吃過鄉野粗食,一時叫她撿了便宜。”
“我可看不上那使噱頭唬人的行徑,不好好敬奉竈王爺,侍弄蔬食,倒弄這些花頭,誰要去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