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裴決和沈韫都出了門,家中隻剩下柳祈和梁昭。
這個新家一貧如洗,連幾粒米都翻不出來,早膳倒成了第一個難題。
偏偏這個時辰鄰家炊煙袅袅,飯香都飄進了他們的院子。
梁昭看着柳祈,那眼神仿佛在說讓他去想辦法。
柳祈雙手抱臂,問“為什麼是我去?”
梁昭用力地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滿臉寫着難道是我去?
“你當然要去。話由我來說,你在旁邊點頭就行了。”
梁昭不情不願地被柳祈拉着出了門,剛一靠近院子就聽見裡面的人在說話。
柳祈擡手叩了叩門,說話聲戛然而止。
無人應聲,也無人開門。
柳祈與梁昭相視一眼,覺得有些奇怪。
他又叩了叩門。
炊煙缭繞,院内的年輕婦人恍然發現升起的白煙早就将他們出賣了,于是硬着頭皮應道“誰?”
“我們剛搬來鄰家,有些事想麻煩一下。”
這聲音聽起來清秀,像是個年輕公子。
于是婦人将門打開。
門外之人衣着幹淨,氣質溫潤,不像是會住在燕子巷的人。
“二位公子有什麼事?”
柳祈拱手作揖,道“我們兄弟二人四處求醫,昨日剛搬來此處,來的倉促忘了備糧,不知可否借點吃食?”
婦人問“你們住在哪兒?”
柳祈指着左邊“曲水邊那戶便是我們的住處。”
她确實聽說曲水的老翁要處置房産,沒想到這麼快就搬進了新人。
她仔仔細細将面前的兩人看了一番,言行舉止頗有禮節,定不是那些潑皮惡霸派來的人。
于是她道“家中粗茶淡飯,若二位公子不嫌棄便進來坐吧。”
她将隻開了小半的門打開,露出躲在她身後的兩個孩童。
她招呼兩個孩子回到屋内,對大一點的男孩兒道“看好小妹,别讓小妹出來。”
小小的四方桌上擺上了兩碗堪比清水的米粥。
“二位公子莫怪,我家實在拿不出多的米糧,這碗粥勉強能應付一會兒。”
複州的農桑一向收成不錯,為何農戶卻隻能喝米粥果腹?
柳祈心下疑惑,問“你家中就你一人?”
婦人搖頭“夫君有事外出了。”
有男丁那便更不應該如此窘迫。
婦人同樣對他們好奇“二位公子是從哪裡來的?”
“北邊來的。”
“來複州求醫?”
柳祈點了點頭。
婦人注意到了,柳祈身旁那個男子從一開始便未開過口。
她盯着梁昭,遲疑開口“這位公子……”
“他是我胞弟,突患惡疾不能說話,家鄉名醫都看遍了也不見起色,隻能千裡迢迢來此處。”
婦人哦了一聲,還欲說些什麼,卻被一串急迫的敲門聲吓得一顫。
她驚恐地望向門口。
“開門!聽見沒有快開門!”男人粗着嗓子喊道“我知道你在裡面,别躲着不說話!”
聽起來像是仇家。
婦人顫聲道“我夫君出去了,你們改日再來吧。”
“老子是來要錢的,不是來叙舊的。”他猛地一拳砸在門上,怒道“把門打開!”
婦人臉色慘白,門被撞得搖晃,那根門栓撐不了多久。
她四處張望,卻找不到任何能庇護之物。
屋内還有孩子,她不能惹惱了那人。
于是她艱難地挪到門口,門栓卸下的一瞬間,門被踢開,重重地撞在她的肩上。
她疼得眉頭皺成了一堆,再擡頭時卻發現院内坐着的兩位公子不見了。
進來的那個男人将院子翻了個便也沒找到能抵賬的東西,于是他徑直往屋内走。
婦人顧不上疼痛,急忙跑去攔在他面前“大哥,我們真的沒有值錢的東西了,今年收成不好,我們連過冬的存糧都快沒有了。”
男人一把将她推在地上“這個錢早在一個月前就該還了,我們家主人說了這一個月的利息都免了,可你們連本金都還不上,還好意思讓我們再寬限?”
“實在是對不住,我們已經在盡力湊錢了,可水災剛過,莊稼受累,我們實在沒有錢了。”
“沒錢總有人吧,我知道你家中有孩童,不如我帶回去當個雜役,待你什麼時候還清債務我便什麼時候放他回來。”
婦人聽了急得跪在他的腳邊,不停地磕頭“我求求您,孩子尚小,這些事跟他有何幹系,我求求您高擡貴手!我與夫君已經在想辦法了,三日,就再給我們三日,我們一定将錢還上!”
男人不為所動“一個月都還不清的錢再給你三日便有辦法了?糜娘子,不是我非要為難你,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可你們次次搪塞拿不出錢,讓我如何跟主人交代?”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真的不是有意的,這家中有什麼能置賣的您盡管拿走抵債,我求求您别動我的孩子。”
婦人泣不成聲,那人似乎早就在等她的這句話了。
他嘴角上揚,緩緩道“那便将地契交出來吧。”
“地契?不行!這是我們唯一的安身之所了。”
“糜娘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不能什麼好事都占盡了呀。”男人沉下臉,決絕道“要麼交出地契,要麼我帶走你兒子。”
屋外糜娘子苦苦哀求,屋内兩個孩子害怕地抱在一起。梁昭拽了拽柳祈的衣袖,示意柳祈去幫女人解圍。
可柳祈卻直接拒絕。
最終,那男人還是帶走了地契。
糜娘子癱坐在地上,臉上糊滿了淚水,發髻因剛才的動作而變得淩亂,額上磕出了血印。
她的兩個孩子跑出來緊緊将她抱住,柳祈和梁昭悄無聲息地離開。
回到家中梁昭便用手指蘸取杯中的水,在桌上寫下幾個字:你為何不幫忙?
他瞪着柳祈,仿佛柳祈才是罪魁禍首一般。
柳祈反問“為何要幫她?”
梁昭繼續寫下:她幫了我們。
“今日的事你看清楚了始末嗎?知道那個來催債的人是誰嗎?知道他們家為何欠債嗎?”
這三個問題讓梁昭一時啞口無言。
他又寫道:可你明明有能力幫忙。
“那是我的事,我幫或不幫都是我自願,你不能要求我有能力就一定要去涉險。”
梁昭不贊同他的說法:你置身事外并非君子所為。
“君子可不會逞一時之能。這裡不是華京也不是宮中,這裡的一切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梁昭半信半疑:我要幫她拿回地契。
“她的事我們管不了,我們要找張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