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祈欲走,梁昭拉住了他:她幫了我們。
“我們尚是逃犯,自身難保,還去管别人的事?”
梁昭不肯松口:此事有蹊跷。
複州多富農,水災過後農業複蘇迅速,不論是稅賦還是收成都十分漂亮,為何還會有農戶要靠借貸生活?
柳祈掃了他一眼,抽出手,冷聲道“我不是皇子,做不到心系天下,也沒有那麼多閑工夫去管别人的事。”
兩人誰也不願意妥協,這件事沒争出個結果來。
裴決在城東轉了好幾圈,那條街上的商販一開始還吆喝着讓他買東西,幾次之後再看見他便隻将他當作一個怪人。
複州城中突然出現一位腰配寶劍的年輕公子本就奇怪,可偏偏這個年輕公子還圍着一條街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目光在每一個攤販臉上流轉,似乎在審視犯人。
這些人的眉上都沒有疤。
裴決走進了一家茶肆,裡面有人講書,熱鬧非凡。
他給店小二手裡塞了兩枚碎銀“給我上壺青茶。”
小二掂了掂手中的銀子,道“這銀錢給多了。”
“剩下的就當我從你這兒買個消息。”裴決問“你可認識一個叫張晁的人?”
店小二搖了搖頭“客官,我隻是一個賣茶的,哪兒認識那麼多人。”
說完他将手中多餘的銀子放回了裴決手中“我隻收茶錢。”
講書先生将扇子合上,一個回合落下帷幕,茶客紛紛散場往外走。
裴決被擠在其中,有人碰了他的肩,有人勾了他的袖子,還有人撞上了他的腰,他好不容易才擠到邊上。
店小二将煮好的茶端上來,問他打算坐哪兒。
裴決擺了擺手示意不用麻煩,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快到晌午了,他得趕緊返回家中。
裴決将茶杯放回小二手中,轉身離開時習慣性地摸上腰間的劍柄。
腰上好似少了什麼東西,可劍還在,革帶上的重量未減。
他順手往前摸了摸,那枚銀鈴一直被他系在劍前,和父親佩戴的位置一樣。
可銀鈴呢?
他低頭,腰間确實沒有那隻鈴铛。
裴決急匆匆地折回去找,可地上什麼也沒有。
他突然想起剛才被擠在人群中,有人貼身而過,銀鈴一定是那個時候被人拿走的。
為什麼要拿走他的銀鈴?
他來不及多想,沖出去搜尋可疑的人。
街道上的人實在太多,看不出什麼異常。
但銀鈴不能丢。
他将人一個一個攔下查看,惹了不少埋怨。
沈韫找到他時他的身邊圍了一層又一層的人。
“這人有病吧?”
“你幹什麼!”
“他怕不是瘋子?”
“可他帶着劍呢,這劍看起來挺值錢的,這麼漂亮的劍會帶在一個瘋子身上?”
“快走吧快走吧,别惹上麻煩。”
“他好像在找什麼?”
“能找什麼?仔細捂好你的錢袋子,别讓人偷了去。”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多,裴決知道他有多沖動,可他一想到銀鈴也許再也找不回來了他就急得沒了分寸。
銀鈴不能丢。
這是他父親唯一留下的東西。
他隻有這隻鈴铛了。
“裴憐山!”在他再一次想要攔下路人時,沈韫抓住了他的手。
“你在做什麼?”她皺着眉,十分不解。
“我的銀鈴被偷了。”
沈韫的目光下移,落在裴決空蕩蕩的腰間。從離開渭州開始,他的腰間就挂着鈴铛,他一走路就叮當響。
“在哪兒丢的?”
“茶肆。剛才茶肆裡有好多人,離開時我被擠在其中,再之後銀鈴就不見了。”
“你去茶肆找了嗎?”
“找了,茶肆沒有,一定是被人偷走了。”
沈韫看了眼不遠處的茶肆,問“你去茶肆做什麼?為何那裡有很多人?”
“茶肆裡有說書先生,那些人都是原本在裡面聽書的。”
這麼說偷盜之人并非一開始就沖着鈴铛去的。
“你先别急,這麼大張旗鼓地找隻會讓偷盜者藏得更深。那人盜走銀鈴也許隻為了換錢,我們先去當鋪問問。”
裴決點頭“好。”
城東唯一一家當鋪名叫且月當鋪,此時還未到晌午,可當鋪卻大門緊閉。
沈韫問了一位大娘“這當鋪為何還沒開門?”
大娘道“還開門呢,這當鋪早就開不下去了,裡面的東西也沒人來贖,索性就這樣關了。”
“你說的沒人來贖是什麼意思?”
當鋪竟會歇業?
大娘詫異地看着沈韫“你一定不是複州的人吧?”
沈韫遲疑地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你不知道就對了。”大娘告訴她“當鋪裡的東西不少,可沒人有錢來贖,我們的錢除了還債就是賦稅,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多一文錢也沒有。”
“怎麼會這樣?還什麼債?”
大娘擺了擺手不願多說,隻留下一句“你們若是來做生意的便趁早打道回府吧。”
明明這裡看起來跟華京沒有差别,百姓生活富餘,商販運轉正常,可為何他們會說自己深陷債務。
這難道不是自相矛盾嗎?
裴決和沈韫都察覺到了異常。
“如今看來那個人偷你的銀鈴也許是拿去還債了。”沈韫道。
“可朝廷得到的消息是複州一向富足,每年的賦稅按時繳納,并無困難。”
“但事實并非如此。”
裴決捏緊了拳頭“這些人當真是以為離了華京就可以隻手遮天了嗎?連為民計生計都做不到,腦袋上的官帽是擺設嗎?”
“有了權誰還會在意蝼蟻?說得好聽民為天,可我們不過是他們登上青雲路的跳闆。”
日頭漸烈,沈韫提議“走吧,我們先回去,銀鈴之事隻有另想辦法。”
盡管裴決不想就這樣折返,可他現在别無他法,偌大的複州城要找一個人難,要找一隻鈴铛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