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盛歸第一次去找戰纾。
大一開學前,他拒絕了父母陪他前往校園的提議,獨自一人拎着大包小裹,臨時偷改了航班,在京城停留了一天。
這一天裡,他沒去别的地方,隻是在公安大學周圍亂逛。
警校開學早,管理嚴格,他沒有身份進不去,學生沒有假條也出不來。因此校外并不熱鬧,他很快的将周邊逛完一遍,就繞着校園外牆散步。
轉到一處角落,他聽見正步的口号聲。盛歸身子一震,雙手扒住圍欄,整張臉幾乎貼在充斥着鐵鏽味的金屬攔杆上,向裡面張望。
那塊兒地和操場隔着一小片樹林,帶尖刺的圍欄和郁郁蔥蔥的樹擋住了大部分視線,樹林後又處處是穿着草綠色軍訓服的學生,看不太清。
盛歸睜大眼睛觀察了好一會兒,找不到。他又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頭調大倍數,可惜像素不夠,太模糊。盛歸暗罵了一聲,胳膊狠狠的勾住欄杆,把頭卡在縫隙中眯起眼睛在狹縫中搜尋。
還是沒看見,盛歸換了一個角度。
循環反複,他不斷的調試着位置,可烏泱泱的人群裡,總有人處在中心,隔着層層人海,他看不見。
夏末的午後,不見烈日,悶不透風,細細密密的汗珠凝在盛歸的額頭,盛歸眼皮抽筋,倚着圍欄轉着眼球放松。
可還沒等他喘口氣重振旗鼓,一道雷鳴滾滾而至,積攢的雨珠滂沱而下,大地蒸騰白煙。
盛歸來不及掏傘,把握着這次機會,從向教學樓跑去的學生中搜尋着戰纾的身影。
“恩...恩...”近乎抽噎的鼻音從腳邊不遠處的灌木叢中傳出。
直到目送着最後一個人進入教學樓,也沒看見熟悉的身影,盛歸失望的向聲音的來源尋去。
是一隻側趴在地的母狗,肚皮下還縮着一隻還未睜眼的、瑟瑟發抖的小狗。
母狗的毛發已經被澆濕,見到盛歸,也沒逃跑,隻是上翹着眉頭,用烏黑的眼睛淡淡的看向他,好似妥協。
盛歸覺得可憐。
這樣一場大雨,小狗活不過的。
于是,他撐起傘蹲到兩隻狗旁邊,将它們遮在傘下。
“你們怎麼也這麼慘啊。”他把下巴擱在膝蓋上一邊看着兩隻狗一邊等待着驟雨過去。
可或許是聞到陌生的氣息,小狗開始一個勁的往母狗肚皮下擠。
“我是好人。沒惡意。”盛歸澄清,見小狗還是使勁鑽把母狗肚皮都頂了個凹陷,他無奈的後退了兩步,撐着的傘卻沒動,後背淋着雨。
“行吧。你别躲了。我撤開行不行?”盛歸覺得自己被淋傻了,才會嘗試與剛出生的小狗溝通。
但這麼自言自語,盛歸心情稍微好了一點兒,伸着胳膊撐傘等雨停。
可等了一會兒,雨卻越下越大,城市籠罩在白茫茫的雨霧中。小狗抖得愈發劇烈,叫聲愈發尖利。
盛歸的腿也蹲得發麻,看着遠處暗沉得天心裡焦灼起來,但又不忍就這麼離去。
剛剛轉了一圈也沒看見個寵物店,最近的寵物店打車也要十多分鐘,更何況這樣的雨天,根本沒有司機接單。
實在沒辦法,盛歸把傘擋在兩隻狗上方,一咬牙冒着雨沖進最近的超市,買了最大号的髒衣簍、數條毛巾、幾根火腿腸和一把雨傘,趕回灌木叢。
見兩隻小狗還躲在傘下,盛歸籲了一口氣,把毛巾鋪在髒衣簍裡,墊起松軟的一層,為兩隻狗搭建了簡易的小窩。
盛歸小心翼翼地把兩隻狗捧進小窩,母狗似乎知道盛歸是好心,乖順地任由盛歸撫摸自己,還用濕漉漉的鼻子往盛歸手心裡頂了頂,發出幾聲鼻音。小狗也伸出舌頭舔了下盛歸。
突然被舔,盛歸頓了下,扯了扯嘴角,“這回不怕我了?”
然後,他剝開火腿腸,掰成幾節,堆在窩裡一角,又把傘插在髒衣簍裡,給這個簡易的小窩當房頂。
“吃吧。”盛歸撸了下母狗,又說,“你倆都要好好活着。”
“我有時間就會過來看你倆的,知道不?”盛歸抹了把臉,低頭看了看自己濕漉漉的模樣,自嘲道,“我可是和你們淋過一場雨的落水狗,到時候可别不記得我了啊。”
說完,他自嘲的笑了下,回過頭,眼神穿過圍欄掃過已經空蕩蕩的操場,酸痛的感覺順着雨水彌漫全身。
“天氣預報不是說是陣雨嗎?怎麼下個沒完啊?”他仰頭望天發問。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天的雨确實是陣雨。而那場雨之後不久也迎來了漫長的寒冬。
和此刻一樣。
湘城的屋内沒有暖氣,戰纾睡覺也不算老實,總是朝床角縮,身上的被子都被揪着一角扯到身前,凍得雙腳冰涼。
盛歸小心的重新替她掖好被子,坐在一旁的地闆上守着,直到天際蒙蒙亮,這座城的熱鬧逐漸散去,他才走出房間,洗了把臉,站在窗前眺望着遠處的高樓,平複自己的情緒。
深呼吸了幾次,盛歸含住從制冰機裡取出的一塊冰,涼氣隻逼腦門,他被刺激得嘴唇發麻,随之而來的是密密麻麻的疼。
一夜未眠,他腦海裡不斷浮現與戰纾相關的點點滴滴,淩遲着自己的精神。
越是回憶越是心疼。
心疼她的努力,心疼她的堅強,心疼她的勇敢,心疼她借着酒精才能坦陳......
心疼她的一切。
這一夜裡,他遲鈍的體會到她當時的感受,準确來說,是理解她當時一小部分痛苦。
他光是與戰纾分開就已經崩潰,那當時失去諸多重要之物的她,心裡是怎麼想的呢?面對那麼多的離别,是否覺得人生無望,才選擇再次走向孤獨?
更多的,他隻是耳聞目睹,後知後覺意識到她的償還與掙紮。
像過去那樣把他償還給過去無她的世界。像現在這樣隻身從北方來到南方,瞞着家人幹着危險的工作,掙紮着依靠自己從零開始。
倔得要死,不肯接受他人給予的一切,也不肯庇誰的蔭。
他想,自己的成長還是太慢了。
卧室内的鬧鐘響起,盛歸收回思緒,揉了揉發幹的眼睛,剛把準備好的緩解頭疼的藥放在桌子上,就見戰纾按着太陽穴晃悠着走出來。
“來吃飯吧。”盛歸一手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蔥油拌面,拉開餐桌旁的椅子招呼戰纾過來坐下。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