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着壓抑着,她就麻木了。麻木了,她就以為自己好了。
直到再次見到盛歸,這個見過她最崩潰最痛苦模樣的人,她意識到自己不是淚流幹了,過去也不是真的過去了。
而直到此刻,她開始後悔,她早應該相信的。
無論她是否真的如她自己想得那麼糟糕,盛歸都一定會堅定的把他的所有溫暖塞給她。就像過去王瑞倫把話說得那麼明了,他依舊捂着耳朵替她不平,然後守在她身邊。
她早明白的,她當初不應該那麼對他的。
明明自己當時也是如此渴求着盛歸,卻又因為害怕那樣破舊虛假的自己會讓他覺得肮髒失望,怕他會慢慢相信王瑞倫的話。
然後,這麼矛盾的自己,用最傷人最堅決的方式,搖擺着自己的白旗。在整片心裡,處處都在宣告着“你不配”。
無邊的懊悔席卷戰纾周身,淚水撐破胸腔。這麼多年用來安慰自己做出正确選擇的謊言被戳破,過往無數不過是自欺欺人。
她費力的在盛歸掌中蹭了蹭他的手心,費力的透過淚水,從因為濕透而變得有些透光的紙巾中瞄盛歸的臉。
盛歸正紅着眼眶朝她溫柔的笑。
這一瞬間,她有種感覺,後悔是可以被補救的。
她也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過去的很多瞬間她都會感到後悔,可很多事等到後悔就來不及了。而面對盛歸,面對這種可能重新再來的機會,她不知所措。
盛歸不知道戰纾心中所想,他注意到戰纾微微偏過來的頭,探過身将戰纾圈在懷中,一下接着一下的順着戰纾的後背,好似在哄一個孩童,抑或是那個年少的戰纾。
或許是這幾天太累了,哭過一場又消耗了不少心神,倚在盛歸溫暖的懷抱裡,戰纾慢悠悠的昏沉入睡。
聽到肩膀處逐漸勻稱的呼吸聲,盛歸稍稍松開戰纾,攔腰将她抱起,輕手輕腳的放在床上,替她掖好被子,蹲坐在床邊。
戰纾比他想象的要輕很多,碰到床便自動佝偻起脊柱,緊抿着嘴,眉心微蹙,膝蓋頂到腹部,蜷在床邊,一翻身幾乎就要掉到床下。
盛歸就這麼默默的觀察着戰纾,盯着她緊閉的眼睫,卷翹的睫毛還濕漉漉的粘在一起。
如此易碎,和18歲那年看起來一樣,可是她又那麼堅韌,無論經曆了什麼都能硬生生的挺過去。
盡管這樣的發展和他最開始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在遇到戰纾之前,他從來不信什麼事在人為。他覺得人命天定,有些幸運的人出生就是來享福的。
大抵是為了驗證這一假說,他遇到了戰纾。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完美的人,高高在上,擁有大多數人也許一輩子都不曾擁有的東西,無論是哪個方面都讓他難以企及。
他以為她就是受到上帝垂青的幸運兒,可是那樣的她卻從沒有想象中的招搖,相反,她沉默疏離,還常常伴着遙遙的憂傷。
于是,他不自覺的被吸引,開始努力的去站到她身邊,這一努力就是十年。
十年間,他曾于最初窺見過她悲傷的一角,短短一瞥的代價卻是音信全無的分别。
然後他用剩下的八年多時間向她靠近,遊蕩在她可能出現的地方,學她曾經理想的專業。終于,他完全的知曉了她的光鮮與陰暗,清楚的凝望見她的山巅與溝壑。
然後,他發現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悲傷。
相比于得到的,戰纾已然失去了更多。而在這些與上天的“交易”中,戰纾一直處于被動,沒有人問過戰纾的意願。
因此,當他的愛過度的逼近她,她感到驚慌。而他又因她的疏遠而痛苦。兩個人就這樣雙雙在愛裡掙紮。
不合時宜的,他想起心理醫生的話,那時他深陷在對感情的懷疑裡,不解如果彼此相愛,怎麼會分别。
心理醫生便告訴他,“愛人的方式千奇百怪。很多人都不是一個真正完整的人,愛的方式便也因此而有缺陷。”
現在,他明白了。
他的愛是要彼此連在一起,而戰纾的愛是隐隐的為對方好,哪怕是要她離開。
兩個人陰差陽錯的用錯了方式,也因此無意識的傷害對方。
但好在,他們都在改變,也重新遇見。
盛歸替戰纾撫開滑到臉前的頭發,一下又一下的順着。
他覺得簡直要命,之前還說要等戰纾主動,這會兒聽完她試探的坦白,他卻舍不得讓她主動了。
就妥協的再追一次又如何呢?誰讓這人怎麼樣兒都讓他這麼愛。
愛到五髒六腑都為她而疼。
這麼想着,他蜷起食指,指節輕輕掃過戰纾的臉,揉了揉她緊繃的嘴角。
睡夢中的觸碰讓戰纾下意識的一激靈,蜷縮着躲了躲,那模樣就像一隻擔驚受怕的、毫無攻擊力的小獸。
讓盛歸想起在大學路上遇見的兩條狗。
那條路的盡頭便是京城的公安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