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被困在夢魇中。
“戰纾!醒醒!”盛歸大喊了一聲,雙手用力的搖晃着她。
戰纾猛地睜開眼,一個胳膊支着身體坐起來,有些驚魂未定。
枕頭上是一大片未幹的潮濕。
她轉過臉,緩了好一會兒,腦海中那些追着她、質問她、責怪她的活着的、死去的人臉才逐漸消散,盛歸關切的眼神從迷霧中透過來。
眼淚又毫無征兆的湧出來,順着臉頰一滴一滴砸在床單上,止也止不住。她想說話,卻發現聲音嘶啞得可怕,幾乎發不了聲。
戰纾捏了捏喉嚨,還想繼續嘗試說話,手卻被盛歸抓住。
“先别說話了,趕緊喝點水。”盛歸端着杯子,遞到她嘴邊喂她喝了幾口。
盛歸将戰纾扶起來,讓她能舒服的靠在床頭,又伸手幫她簡單梳了梳頭發。
戰纾出了很多汗,臉色是不健康的紅,抱着水杯的手卻很涼,幾處頭發打了結纏在一起。
“做噩夢了?”
戰纾錯開眼神,輕輕搖了搖頭。
盛歸見戰纾不願提起,隻能不斷的替她擦掉湧出的淚,“夢是反的。”
安慰着安慰着,他的眼眶就紅了。
他想世界上要是有能與人共感的功法就好了,這樣他就能體會她所感受的,承擔她要承受的了,她就不用那麼流那麼多眼淚,也不用那麼痛苦。
随之而來的還有無邊的懊悔。他覺得自己太可惡了,從前的自己竟然讓她傷心過,明明那時候她已經很難熬了,自己為什麼要和她争吵。
将戰纾的手緊緊握在手中,盛歸岔開話題,“飯做好了,現在吃嗎?”
戰纾點了點頭,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她看着鏡子裡瘦弱的自己,短短幾天,連眼窩都顯現出來。
怎麼活了快二十年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在洗手間用細緻的打理了自己一遍,戰纾才坐到餐桌旁。盛歸早已重新熱了菜,碗筷擺放整齊的等着戰纾。
戰纾喝了一口粥,其實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大米粥,沒什麼味道,可偏偏粥的暖意熏得眼睛濕潤潤的。
“别光喝粥。嘗嘗菜的味道怎麼樣?這是我第一次給除了父母以外的人做。”
戰纾看着碗裡堆起的小山包,夾起一塊雞蛋,剛放到嘴裡,還沒咽下就用雙手比了個100給盛歸看。
“那你多吃點,病才能好得快。”盛歸笑眼彎彎的加快了夾菜的動作。
看着碗裡即将堆成的第二座小山,戰纾用勺子小心翼翼的在小山周圍舀了一勺粥,頻繁的眨了眨眼,咽下上湧的情緒,說:“盛歸。”
“怎麼了?”盛歸停下筷子問道。
戰纾吹了吹勺裡的粥,看着勺裡淺淺的粥被吹出一段弧形,又等到那段弧線慢慢消失,才開口道:“盛歸。我其實不好,比從外面看起來不好得多。”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爸就總是忙于工作。我媽生我那陣,他馬上三十,正是升職的時候,家裡和單位兩頭跑,聽我媽說他很長一段時間沒在床上睡過,回家趴在桌子上或者在我媽身邊說着話呢就睡過去了。但哪怕他盡力去陪着我媽了,我媽在生我那段日子還是陷入了産前抑郁。”
這是戰纾生病後第一次說那麼多話,說到一半就被咳嗽打斷,咳得聲嘶力竭,恨不得把肺跟着嘔出來,眼淚也再次控制不住的簌簌地落下來。
她也再次不合時宜的想偏,覺得一個人竟然真的能流出那麼多水,生物書說得不錯,人體70%都是水。
咳了好一陣兒,她捏起喉部的一塊肉,她的嗓子很痛,像卡進了一根魚刺,但她要說,瘋狂的想傾述,本能的,不知為何的。
她吞下一口粥堵住咳嗽的欲望,挂着淚珠繼續說:“但是我媽是很堅強執着的人,她自己挺過來了不說。還把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哪怕她在懷孕期間還被公司惡意辭退了工作。”
戰纾說得有些急,一隻手捏得喉部的肉都發紅,一隻手用力抓住桌邊,好像這樣就能阻止她咳嗽,為她多擠出些時間,“當時我家裡條件還不算很好,家裡長輩又住院,我媽幹脆就沒找工作,一邊照顧老人一邊養胎。可我卻...”
盛歸看着戰纾因為忍着咳嗽臉憋得發紅,手上用力,骨節泛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明顯的突起,一直延伸沒入袖口,有些心疼。
他用自己的手裹住戰纾的手,趁着戰纾咳嗽的間隙,捏了捏她的手指:“不着急說這些。”
盛歸知道戰纾如此着急說出來有年前那次吵架的原因在。
“未來還很長。”盛歸溫柔的說。
“你現在還在生病,嗓子也不舒服,先别說那麼多。”
“有的是時間,我慢慢聽。”
戰纾的手在盛歸掌中卸下力氣,呆了呆,松懈下來。
她點點頭,緩了口氣,再次拿起勺子喝起粥,沒再接着剛才的話題繼續說。
戰纾乖乖喝完一碗粥,最後一勺粥在嘴裡含了一會兒才咽下。
她拿起盛歸提早放好的溫水潤了潤嗓子,剛要站起身,卻被盛歸按回椅子上。
“來,微微張開嘴。”盛歸從廚房取了瓶香油又單拿出一根幹淨的筷子,朝戰纾說道。
盛歸用筷子頭蘸了蘸香油,再把筷子上的香油點在戰纾的唇上。筷子輕劃過戰纾的嘴唇,香油覆在上面,将戰纾的唇染上了些許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