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生也沒想到事情朝着這個方向發展,他看着江括,不着痕迹地皺了皺眉。
剛才給他說的話是一點沒有聽進去。
等話已經撂在地上,江括的目光才轉向另個當事人,問道:“願意嗎?”
問句。
但不是商量的語氣。
初螢看着江括,半晌,她緩緩點了點頭。
見她點頭,尤文傑聲音都大了兩度,他不可置信道:“小初!”
江括則是不着痕迹松口氣,他不再和尤文傑廢話,而是對李樹生說:“李叔,你到時候給我發消息,我再把她送過來。”
李樹生有點頭疼。
他能明顯感覺出來,初螢的家庭情況應該比較複雜。
那通很難打通的電話、聽到女兒被綁架後聽筒裡不算焦急的聲音、可能有貓膩的表哥……
這麼多因素結合下來,他不想讓江括牽扯過多,但現在的情況顯然不太可能。
江括很倔,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十頭牛也不一定能拉回來。
就比如現在。
江括起身,對擋在過道的尤文傑面無表情道:“讓開。”
江括比尤文傑略高,這麼半垂着眼皮看他,像是沒把他看在眼裡。
尤文傑硬撐着不動,他看向一旁的初螢,咬牙道:“小初,别任性!”
他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再出事怎麼辦!”
“呵。”江括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他沒什麼表情地笑了聲,道,“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
語氣不太友好。
但他已經在克制情緒了。
前前後後說了那麼多話,江括的耐心早已告罄,他再次開口:“别擋路,閑的話滾去——”
“咳!”還沒說完,就聽到李樹生重重咳了下。
江括餘下的話咽了回去,沒再說話。
怕江括再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李樹生看着尤文傑商量道:“初螢父親來之前,我保證她不會再出事,你看可以嗎?”
尤文傑握着拳,下意識看向初螢,但被人擋住視線。
江括看着他,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垃圾。
尤文傑咬着牙,攥起的拳頭松開又握緊。
最後,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讓開了路。
可即便如此,江括還是身體一側、胳膊一擡,一段小小的、隔絕初螢和尤文傑的安全通道就這麼浮現。
尤文傑:“?”
初螢垂着眸,擡腳快步從尤文傑身前邁過。
沒再看他一眼。
她穿的還是昨天的衣服,腳上還是江括那雙比她的腳大一圈的黑色拖鞋,腿彎處的血迹也依舊明顯。
随着她的步伐,輕微晃動,很像塗鴉。
江括跟在她身後,猶如層防護膜,隔絕了一切。
不管是窺探還是傷害,都隔絕在後面。
警察局外夕陽西下,太陽即将落山,橘紅雲朵染得半邊天都濃墨重彩。
顯得溫柔。
初螢能感受到的僅僅是,微風吹拂,似乎想要吹散彌漫在她心尖的壓抑情緒。
終于。
終于尋得了一絲氧氣。
不多。
但最起碼讓她在那種窒息的氛圍中稍稍抽離。
再次坐到江括的摩托車後坐,初螢還有點恍惚,對這兩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依舊有種不真實感。
似夢非夢,似醒非醒。
整個人飄在空中,踩不到實處。
“——知道了嗎?”
正在初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時,有道聲音突然打破她的思緒,她猛地回過神來,下意識看向說話的人,反問道:什麼?
但隻有口型,沒有發出任何音節。
初螢怔了瞬間,才想起來自己失聲的問題,神色頓時暗淡幾度。
“關爺爺說——”江括很貼心地适時開口。
聽到聲音,初螢眨了眨眼睛,緩緩把視線移過去。
“與其憋着,”江括清了下嗓子,把話說完,“不如發瘋。”
關爺爺:“……”
我是這麼說的嗎?
“雖然不中聽,但理是這個理。”即便說的話被人很沒眼色地主觀翻譯,但話糙理不糙,關爺爺依舊笑呵呵的,他對初螢說,“遇事别堵在心裡,要發洩出來。郁結于心,你還這麼小,要記得任何事情都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不像醫生,更像是長輩對晚輩的叮囑。
即便現在做不到,初螢還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對于善意的關懷,她都會給予回應。
“還有你。”見初螢很聽話,關爺爺放下心,于是把視線轉向另個不太聽話的,“别以為說别人就沒說你,這些話我說得嘴都起繭子了,也沒見你聽進去一個字,天天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一點不放在心上!”
本來正在安靜聽着的江括動作一頓,怎麼突然禍水東引了。
“記住了。”頂着關爺爺略帶責怪的目光,江括有眼色地端正态度,“都記在心裡了。”
說罷,他連忙轉移話題道:“那我明天就帶着她過來?”
“要是怕麻煩,我也可以直接給她抓一周的中藥,喝完再來。”關爺爺說,“不想自己熬的話,就來這裡,現熬現喝。”
江括道:“不麻煩,明天我們再來。”
江括往外走時,初螢也起身跟着,但其實她整個人都有點懵。
接下來去哪裡、她爸來之前怎麼生活……一個個的問題擺在面前,她是迷糊的。
唯一清晰記得的就是,她答應江括留下來。
在警局耽誤很多時間,又去關爺爺家裡待了很久,等吃完晚飯騎着摩托走在坪川的道路上時,街邊已經亮起了燈。
就連月亮也挂在不遠處,像是擡手就能夠到。
初螢眨了眨眼,視線從月亮上移開,知道那是幻覺。
她,永遠也摸不到月亮。
就像她期望的永遠也回不來一樣。
江括騎着摩托車帶她走近一個小區,客廳的柔光透出來,裡面星星點點,增添很多煙火氣。
某種程度讓人心靜。
摩托車停在某個單元樓前,江括指了指樓梯,說道:“二樓。”
初螢拎着過敏藥的手指緊了緊,她點點頭,緩緩跟了上去。
二樓,真的不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