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引章突然停頓了一下。
“就是吧,那條魚你畫的時候是不是漏了點什麼?我怎麼感覺……”佘引章說,怕林瑜誤會,又趕緊添上一句,“當然隻是我自己覺得啊——”
林瑜握筆的手微微攥緊,既期待,又緊張。
“你是不是忘記處理它的眼睛了?加點高光什麼的,我怎麼覺得這魚給我一種死掉了的感覺呢?啊當然啊,不是說你畫的不好構思不好的意——”
“它就是死的。”
林瑜輕輕打斷了佘引章的話,她很高興,攥緊的手心卻一下子松開了。
“你是第一個過來跟我說這個的,都還沒人看出來。”
佘引章回答得認真,幾乎是立刻就接上了林瑜的話頭:“沒看出來是你畫的太好了!”
林瑜扭頭看向佘引章,面露詫異。
“你畫的老認真了吧,我看的時候就感覺哪兒哪兒都是細節,不站個半小時哪兒來得及發現這個,他們要是看的仔細,多揣摩那麼一會兒,到時候特等獎都是你的了!”
林瑜微微低下頭,輕抿着嘴唇,努力克制着自己快要揚起來的嘴角。
然後,佘引章從背包裡掏出來電腦,點開一個網站開始給林瑜介紹起自己的小公司。
那天距離現在已經過了很久了,林瑜已經記不清那天她具體都說了什麼,但是回想起那天下午佘引章的模樣,林瑜仍能感覺那張臉在她的印象裡熠熠生光。
“你覺得我怎麼樣?要不要進我的工作室,我很靠譜的。”
佘引章拍拍胸脯,目光誠懇,要是換做别人,林瑜被這麼看着早該覺得害羞了,可又恰好佘引章與生俱來的京腔打消了真誠之外的矯情。
又是趕在林瑜能做出回答之前,佘引章掏出了随身攜帶的平闆,給林瑜展示起了她宣傳自己小公司的PPT。
林瑜想,在佘引章提出那個邀請時,她絕對是從頭到腳,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是想答應的。
但林瑜的手還搭在她攤開的教資備考書上,她還向父母承諾了她會考下教資……
見林瑜久久不做回答,終于,佘引章的目光落在了林瑜面前攤開的書頁上。
“你在看什麼呢?”
說着,佘引章把頭湊過去,林瑜想往後躲,甚至想把書合上收進書包裡——在佘引章這樣的人面前,林瑜不可避免地覺得她毫無波瀾的打算是件難以啟齒的事。
她覺得自己這樣很拿不出手。
“嗯……”
看清了桌上的資料,佘引章一時間也卡了殼。
“你打算畢業以後去當老師嗎?”
看着佘引章微蹙的眉頭,林瑜一下子洩了氣。
“……是我家裡安排的。”
佘引章很聰明,幾乎是立刻捕捉到了被林瑜壓制在心底的躍躍欲試,她立馬做出了一輪新的保證。
林瑜感覺很緊張,佘引章不像她之前遇到過的人,她像一團熊熊的火,對凡事一點沒有徐徐圖之的意思,甚至也不給林瑜過多思考的餘地,或者說,林瑜一碰上她,一旦兩人的意思對上,哪怕隻有一點點,林瑜都會被她牽着往前走。
如果說她們的拼勁兒是一團火,那麼林瑜自己隻是一盞小小的燭台,而佘引章是太陽。
佘引章仿佛就是上天精心安排的,完全能補滿林瑜的一個人。
佘引章花了一個下午,卻也隻讓林瑜透出那麼一絲絲、勉強也許能夠答應的意願,但即使隻是這一絲絲,對佘引章來說也足夠了。
臨走之前,佘引章要到了林瑜的課表。
當晚,林瑜躺在宿舍的床闆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她的心從來沒有持續加快地跳過這麼久。
接下來的幾天,佘引章幾乎是踩着林瑜沒課的時候來,帶着她去自己的工作室參觀,給她介紹她的工作業務和工作内容請。
林瑜最後一次、單純隻作為學妹的身份站在三十層高的寫字樓裡時,是一個天氣晴朗的下午。
當林瑜猶豫着推說自己能力不夠,但是可以試着學的時候,站在她對面的佘引章眼睛刷地一下瞪大了。
下一秒,林瑜的肩膀被佘引章抓在手裡反複搖晃,林瑜感覺她好像快要樂瘋了。
林瑜也沒她表面看上去的那麼平靜,她立刻把備考教師資格證的資料塞到了角落,轉頭紮進了學校的圖書館,一本一本翻看起佘引章推薦給她的書和資料。
後來的故事就有些老套了,在反複把回憶拒絕過千百遍後,林瑜不得不承認她們之間關系的走向的平常——歸根結底都不過是最底層情感的人之常情。
佘引章對她的興趣源于那副她再也觸摸不到的、自己創作的畫。
那麼同樣的,林瑜想,佘引章耐心的告罄也源于林瑜的江郎才盡吧……
佘引章是從哪一刻開始在自己眼裡閃光的?大概是她問起那是不是條死魚的時候——她們認識的第一個下午。
她是從哪一刻給佘引章加上暧昧濾鏡的?
林瑜想,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确表現得庸俗,但還沒庸俗到能列出一個質變的瞬間。
林瑜說話一直輕輕的,但佘引章總是很認真,她知道林瑜在哪一秒結束話頭,在大多數人還不确定林瑜嘴裡還有沒有下文的時候,佘引章就已經接上了她的話茬。
林瑜有些完美主義,她自信于自己的天賦,卻也會為了心底永遠叫嚣的那句“還不夠”而糾結,佘引章光芒能蓋過林瑜的,她能做到循序漸進地幫林瑜自我肯定。
林瑜隻有接受專業之外的人的誇獎的能力,同專業的同學誇她,她免不了過分謙虛。謙遜過頭就招人厭了,人家湊上來的熱情便被她這副樣子澆滅了,再後來就發展到幾乎沒人和林瑜說話了,佘引章是多年來第一個熱情熄不滅的人。
這樣反複的瞬間,林瑜漸進的情感很難不被推向高潮……
林瑜在床上輾轉了好一會兒,即使她不明白毛格為什麼要用一個那麼中二的動漫頭像,但毛格的審美她已經快摸清了——要是延用那副參賽作品的構圖,她有把握毛格會喜歡。
但說到底,她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