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林瑜在高中同學的朋友圈得知了市裡遊樂場翻新了的消息。
這個遊樂場在林瑜小學就有了,她小學春遊還組織着去過幾次。
遊樂場不大,但像射擊場,大擺錘,海盜船這些基礎的遊樂設施都有。因為是在山上,所以風景很不錯,山頂上有一個摩天輪。
餐桌上,林方誠在和李麗紅商量給林瑜買輛車,話題中心的主角卻顯得心不在焉的——林瑜的手指停留在朋友圈的刷新界面,心裡盤算着什麼時候羅倍蘭有空可以和她去那裡玩一次。
吃過飯,李麗紅在看很久之前就上映,但是最近又重播了的電視劇,林方誠拿着小剪刀蹲在露台上侍弄花草。
林瑜陪着李麗紅看了一會兒電視,等消了食便回房了。
林瑜整理了一下自己潦草打的線稿,把确定下來的電子版一一發給毛格,為了方便交流,林瑜加上了毛格的微信。
毛格的微信頭像帶着點暗黑非主流的意味,是一張色調灰暗的動漫男角色大頭照。
過了十來分鐘,毛格回複了信息。
毛格:這些我感覺都很一般。
毛格:不是說你畫的不好,隻是立意有點不太……夠勁兒。
林瑜一時間也犯了難。
魚飛飛:那你的設想是什麼樣的呢?
毛格:我覺得你的微信名字就挺好。
毛格:我想看你試試這個。
毛格:加條魚?
林瑜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答應了。
林瑜抱着平闆上了床,兩根指頭夾着電容筆靜靜思索。
剛剛問過毛格了,他說有把稿件做成幕布挂出去展覽的考慮。
以魚為立意主題的畫……
林瑜想起她還在北京讀書的時候,她就畫過一副這樣的畫。
那是一次校内展覽,參賽的選手都是校内的學生。
藝術展的主題就是“自由”。
那時候已經是林瑜大三的下半學期了,周圍的同學也都開始留意起了校招廣告欄上合适的崗位。
合乎情理地,林瑜的父母也開始督促林瑜把這件事排上日程。
林瑜搪塞着父母的催促,猶豫再三,還是在報名網站上敲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瑜放棄了一貫擅長的風格,反而用及其絢爛的色彩描摹出一張幾乎夢幻的作品,但畫風選擇的突變也有迹可循——寫實畫太耗費時間與精力了,更何況,一筆一畫的刻闆在某些程度上是同主題相悖的。
畫面的主角是一條蝴蝶鯉。
這個品種的魚尾鳍和胸鳍都足夠輕薄,足夠飄逸。
一條銀白色的蝴蝶鯉躍入水面,它大片的尾巴和激起的水珠就像它的翅膀,那條魚似是要飛起來,但按在魚缸缸壁的手表明了它隻是被倒翻着丢進水裡罷了。
蝴蝶鯉鱗片上卻折射着貝母般柔和質地的光澤,林瑜模糊了色彩之間的界限,讓那條魚的雙眼仿佛被蒙上了一層灰白的翳。
在把作品交給工作人員時,她還有些忐忑——她給那條魚安了一對死魚的眼睛。
學校還請來了幾位很著名的畫家來做評委,他們盯着她的作品來回地、反複地看,沒人發現那雙眼睛是死的。
林瑜評上了獎。
獲獎名單公布出來的時候,林瑜的大三已經快結束了。
她打電話給李麗紅,給她看了自己的畫。
李麗紅用一如前二十年的話術誇了林瑜,話語間沒有新意。
李麗紅問起她在北京找實習工作的事,林瑜不記得自己具體怎麼說的了,隻是模糊地應允了李麗紅,她會好好花時間把教師資格證考下來。
她扣下手機,學校有一個專門的展廳,很大,和她同一批的獲獎作品和往屆的作品一起挂着。
林瑜一幅一幅看過去,欣賞着其他學生的作品,也尋找着自己的作品。
參賽的作品就歸校方所有了,林瑜是拿不回來的。
林瑜站在大理石的瓷磚上,和那條不被人發覺死活的魚對望了一會兒。
在展覽關閉前的最後一天,林瑜在自習室裡坐着,桌上擺着的是教師資格證的複習資料。
她正背着書呢,卻被突然一屁股坐到身邊的人打斷了思緒。
“哎,你好,林瑜?你是林瑜吧,我應該沒找錯!”
“我叫佘引章,這是我身份證。”
說着,佘引章“啪”地一下把她的身份證拍在桌面上。
那天,林瑜第一次認識了還有“佘”這個姓。
女孩操着一口地道的京腔,打扮得利落,也足夠漂亮,隻是化着成熟妝容的臉還顯得有些青澀,林瑜的注意力被她大大咧開的嘴巴吸引過去。
佘引章還掏出了自己的學生證,說她是她的學姐。
在林瑜能說上任何一句話之前,佘引章便掏出了自己的手機,給林瑜展示她在展廳拍下來的照片。
那天自習室裡隻有她們兩個人,佘引章說話語速比林瑜快不少,中氣十足。
望着佘引章潔白整齊被露出來的兩排牙齒,林瑜被誇的有些暈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