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寄相思,獨倚廊欄。歎、歎、歎!身如飛雁,影成單,柔腸常被苦悶纏。怕人詢問,忍淚強歡。瞞、瞞、瞞!
醫院特護病房裡,虞歲看着病床前的丁年,有些無奈,“丁師長,明天就是除夕了,您今晚沒事嗎?”
“有啊,我這不是在忙麼?”
“忙?”
“忙着陪你。”
“醫生說,明晚我就可以出院,隻需要回家休養一陣子就好了,你現在應該去忙你的事。”
丁年慢條斯理的削着蘋果,“我現在應該忙的事就是給你削蘋果”,最後一圈皮落下,他把蘋果遞給虞歲,見她半天不接,打趣的問:“要不要給你切成小兔子形狀?”
虞歲接過蘋果,随手放在一旁的床頭櫃上,“我不喜歡吃蘋果。”
“是不喜歡蘋果,還是不喜歡給你蘋果的我?”
“我……”虞歲的話剛到嘴邊,便被窗外驟然炸開的煙花猛地拽走了注意力。
煙花‘咻’地一下劃破夜幕的冷寂,随即‘嘭’地炸開,化作漫天流螢般的星芒,閃爍着,舞動着。
像是畫家打翻了斑斓的調色盤,每一抹色彩都在夜空中燃燒、跳躍、旋轉、綻放,美得驚心動魄。
虞歲在看煙花,丁年在她身後專注的看着她,星星點點地灑落在虞歲面龐,有種不真實的美感。
讓他有種錯覺,虞歲也跟這煙花一樣,看得到,卻沒有人能得到她,她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夜幕重新歸于暗寂,丁年輕聲問了一句:“你喜歡煙花?”
“你安排的?”
“不是。”
虞歲别有深意的說:“不喜歡,我不喜歡所有轉瞬即逝的事物,我喜歡留不住又趕不走的東西。”
她話音剛落,門外的走廊傳來一陣腳步聲和雜七雜八的說話聲:“快看快看,天上有好多孔明燈。”
“這誰這麼大手筆,弄了這麼多質感這麼好的。”
“明天就是除夕了,今天晚上又是煙花又是孔明燈的,倒也應景,誰想出來的點子?真是個妙人。”
虞歲看向窗外,接二連三的孔明燈陸陸續續的向着浩瀚蒼穹升騰而起 ,暖黃色的微光從孔明燈中透出,在夜色裡交織成一條暖光的河流,仿佛要流向無盡的遠方。
“你喜歡孔明燈?”
“你安排的?”
“不是。”
“丁年,同樣的回答我就不重複第二遍了。”
“如果是我安排的,你會短暫的喜歡一下嗎?”
“所以,你安排了什麼?”
丁年走到窗邊,把窗簾全部拉開,“遠山盞,看到了麼?”
虞歲曾聽戲班裡年邁的畫師講過,他這輩子也隻有幸畫過一次。
遠山盞,顧名思義就是整座山頭用燈盞密密麻麻勾勒出山的輪廓,九色花影點綴其間,遠遠望過去如夢似幻。
虞歲掀開被子下床走到窗邊,遠處的山峰,鋪滿了遠山盞,描摹出層巒疊嶂的别緻,比煙花絢爛,比孔明燈耀眼,美侖美奂。
丁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新年快樂,歲歲,歲歲安。”
眼前景像雲邊月,耳畔聲似夢中音,聽的人心尖發燙。
虞歲有一瞬間的恍神,反應過來之後,她聽到自己清醒的聲音,“丁師長,你這祝福,過于提前了,現在還是舊歲。”
丁年幽幽的歎了聲,“虞歲,我該怎麼做才能打動你呢?”
有句話他沒對虞歲說,他說不出口,不知道怎麼說,或者說,這種卑劣的心思,隻能秘而不宣。
他甯可她死在那顆子彈下,這樣,他就能光明正大的在她的墓碑上鑿刻下「愛妻虞歲,夫,年,頓首痛立。」
虞歲靜默良久,緩慢的,輕淺的,一字一句的說:“丁年啊,就到這吧,求你了。”
“我忘不了你,這兩年,我每一天,都會想你,每一天。”
“别想我了,恨我吧。”
“你真殘忍。這句話,别人對我說過,報應不爽,回旋镖這麼快就戳到我自己身上。”
“丁師長,我說過,你我是同類人,其實你心裡跟明鏡兒似的,你我之間,身份有壁,雲泥之别。”
“哪怕我走十步,換你一步,都不可以麼?”
虞歲搖了搖頭,“不可以”,起碼,現在不可以,以後的事有沒有變數誰也把握不住,所以,到此為止才合理。
釣着,吊着,是她得心應手的手段,但是,分對誰。
人啊,總得在心底留塊淨土。
丁年整個人的氣場像是頹然收斂光的太陽,變得慘白,冷冽,寒氣逼人,“好,我為日前那個失智的吻冒犯了虞小姐表達歉意,是丁某唐突了。”
虞歲攥了下袖口,“嗯,我接受。”
“不打擾虞小姐休息了,告辭”,丁年說着,轉身幹脆的離開。
關門聲響起,虞歲看着遠山盞一盞一盞的耗盡亮度直至熄滅,動作有些遲緩的回到床上,躺下,拉起被子,蓋住了臉,蒙住了眼。
丁年走到醫院門口,就看到暮山攔着李彥章和九川純井,随即走過去,冷着臉問:“怎麼回事?”
“師座,李少爺和小日……子過的不錯的九川先生想進去看夫人,但是您吩咐過不許旁人進去,所以我在對他們解釋。”
丁年橫了李彥章一眼,“她睡下了。”
李彥章有些局促的笑笑,“那我放的煙花你們看到了麼?”
九川純井适時的插話,“還有我放的孔明燈,不知道虞小姐喜歡嗎?”
丁年眼底的眸光泛起森冷的寒意,“喜歡嗎?喜,歡,你,媽。”
李彥章後知後覺的發現丁年好像在瀕臨爆發的邊緣,他趕緊湊到跟前,“年哥,跟我回家吧。你等我把剩下的煙花放完。”
丁年瞥了一眼地上的煙花和孔明燈,頂了下腮,“暮山,派人帶着這些東西去城外貧民區燃放,讓大家夥樂呵個夠。順便,問問他們喜不喜歡。有許願要銀錢要物的,通通記到李公子和九川少佐賬上,讓他們,許願到喜歡,為止。”
“好嘞”,暮山動作利索,招招手,底下的兵迅速的圍上前,七手八腳的開始收拾東西。
李彥章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情況?是煙花的種類太單一了?圖案不夠精緻?怎麼發這麼大脾氣?“年哥,年哥你走慢點,等等我。”
九川純井倒是适應的很快,“既然這樣,我就跟你們一起去吧,我很喜歡中國的民俗風情。”
暮山一邊哼哧哼哧的搬東西,一邊小聲怼他:“一會兒讓他們許願都要大錢,掏空你,讓你喜歡。”
李彥章喘着粗氣一路追上丁年,小心翼翼的問:“年哥,你怎麼了?”
丁年偏頭回望了一眼虞歲病房的窗口,摸出根煙點燃,腳步不停,猛的吸了一口,吐出一陣虛霧,“遠山盞,滅了。”
我好像短暫擁有過一下月亮,最終還是要把她歸于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