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解開短外套的領口，深吸一口清涼的空氣，帶着一絲倫敦常見的煤煙味。

确實，生活遠不止達西先生的背棄。她會學着記住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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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縷烏黑亮麗的卷發俏皮地垂在空中，她低頭俯在鋼琴上，被他表兄的某個笑話逗得直不起身。

他多麼希望此刻坐在她身邊的是他自己。或許當他翻頁時，他的手臂會輕輕拂過那縷卷發。光是想象就讓他熱血沸騰。

然後她就會揚起臉來看向他，雙唇撅起，預示着她又要捉弄他了。

他大抵是非常願意沉溺于她猶如天籁般的嗓音中，任其沖刷全身。

因而當理查德也湊過來，拿他開玩笑，他絲毫不受影響，坐等她的調侃。

緊接着，她抛出了一個問題，問他為什麼不能主動向陌生人毛遂自薦一番。而這一次，他破天荒地如實回答了。

全程都沒看安妮一眼，絲毫不在意旁人是否會從他身上捕捉到他與安妮的蛛絲馬迹。

“我不像有些人，天生就擁有能和初次見面者侃侃而談的能力。我既學不來他們交談時相熟的口吻，也無法像我經常看到别人做的那樣，佯裝對他們所關切之事興緻勃勃。”

他屏氣以待她的反應，但她似乎并不覺得這是什麼困擾。

相反，她很理解，開口說道：“我的手指在這樂器上彈奏時，遠不及我見過的其他女士那般技藝娴熟。

既沒有她們那般的力度，也缺乏那樣的敏捷，彈奏出來的曲子表現力也欠佳。但我一直覺得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因為我不願意花功夫練習。

但我并不覺得自己的手指就不如她們的手指那樣具備精湛的演奏能力。”

她懂他。

生平頭一遭，有人理解并接納了他在這項特殊技能上的欠缺。

他之前從未體會過這種被人理解所帶來的那種如釋重負感，此刻，這種感覺猶如潺潺溪淌過岩石般流遍他的全身。

他竭力将所有的情緒融進投向她的微笑之中：“你說得太對了。你把時間投入在了更有意義的事情上。任何有幸聆聽過你演奏的人，都不會覺得有什麼缺憾。我們都不擅長在陌生人面前表演。”

就在那時他決定向她求婚，或者更确切地說，他意識到他不能放她離開。但他還是放手了，甚至都沒掙紮一下。僅僅是因為害怕受到家人和同輩的譴責。

至少他還擁有這些回憶。

“菲茨威廉！”喬治安娜在他耳邊輕聲嗔怪道。

他這才反應過來，伸手去翻她樂譜的下一頁。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當下，可這實在太難了——喬治安娜正坐在伊麗莎白那晚坐過的位置上，她的手正按在伊麗莎白曾彈奏過的琴鍵上。

這時，達西叔叔沉重的腳步聲預示着這段小插曲即将結束：“達西，我有話跟你說。”馬特洛克勳爵接着提醒理查德，“理查德，叫醒你哥哥。你們倆也得給我一起過來。”

達西因要分身離開喬治安娜而向她投去歉意的目光，然後站起身來，欠身表示聽從安排。

在房間的另一頭，理查德搖晃着蘭利子爵的胳膊：“亨利，醒醒。父親找我們呢。”

亨利睜開眼睛，擋住從窗戶外射進來的陽光懶洋洋道：“哦，來了。”

伯爵領着他們來到了他住的私人房間的客廳。

倒了四杯波特酒，依次分别遞給了亨利，理查德。

輪到達西時，達西擡手拒絕了酒杯：“對我來說，現在喝酒太早了。”

倒不是他不想喝，隻是如果舅舅要開家庭會議，他得保證自己頭腦清醒。

就在伯爵厲聲回應：“好吧，随你便”的前一刻，他收到了理查德投來的警示眼神。

而理查德的那杯酒就放在他旁邊，一口都沒動。達西真希望自己也能像理查德那樣反應機敏（陽奉陰違）。

馬特洛克勳爵在最大的那把扶手椅上坐下：“喬治安娜也快要長成了。是時候給她找個婆家了。”

“她明年才會正式進入社交界，在還沒有合适人選的時候就去物色求婚者，我覺得沒什麼意義。”

“胡說八道。等着姑娘們自己做決定，那可就等着出亂子吧。她們沒那個判斷力。要是她選了個不合适的男人，我們随時可以拒絕同意這門親事，但那樣一來，她就會鬧脾氣、生悶氣，把我們中意的那些男人都吓跑。這樣不行，這種事還是提前做決定比較好。”

“我願意冒這個險。”達西力争。

“你願意，可我不願意。亨利，你最了解上流社交圈的核心圈子。你有什麼人選推薦嗎？”

“嗯……”亨利喝了一大口波特酒，“托馬斯·内維爾爵士還未婚，喬治安娜的嫁妝說不定可以吸引他來求婚。”

“絕對不行。”達西嚴辭拒絕。他可不會允許喬治安娜嫁給一個嗜酒如命的老酒鬼。

“你可能覺得他年紀太大了，不合你心意？那大衛·格倫維爾如何？”

伯爵點了點頭，“這倒是個不錯的人選。雖說他是次子，但格倫維爾勳爵是個有權勢的人。這會是樁不錯的聯姻。還有其他人選嗎？”

“找聯姻對象呀？那就約翰·布萊肯尼爵士吧。他父親很得攝政王的歡心呢。”

達西嗤之以鼻：“他父親可是倫敦城裡最愛趕時髦的人，而且還是個十足的蠢貨。我看他兒子也好不到哪兒去。”

亨利笑了起來：“不然你以為攝政王為什麼喜歡他呢？”

伯爵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不管怎麼說，這人不合适。你們别忘了，那小子有一半法國血統。”

這麼說來，一個花花公子、一個酒鬼或者一個蠢貨都能接受，可就是不能接受有法國血統的人。

達西很慶幸自己剛才拒絕了那杯波特酒。不然，他會忍不住把它扔到他舅舅的臉上。

跟往常一樣，理查德出聲幫他解了圍：“父親，我覺得這件事還需要再好好考慮考慮。或許我們可以各自列一份人選名單，明天再碰頭商議。”

達西附和道：“她還年輕。您知道的，我們沒必要非得在這周就把她嫁出去。”

馬特洛克勳爵掏出一支雪茄，按鈴叫來了一個仆人：“話是這麼說，但你可不算年輕了。達西，你打算什麼時候成家呢？你和安妮的婚事也早該提上日程了。凱瑟琳的身體每況愈下。”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