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裡有好多姐妹,她父親已經死了。她媽媽有五千英鎊的嫁妝,不過已經花光了,所以班納特小姐一分錢也沒分到,家裡也沒她住的地方,她就來這兒住了。她在這兒差不多住了一年,隻回過一次家。她寫過好多信,不過弗雷迪(估計是廚子家小夥計)不知道是寫給誰的。”
顯然,他挑了個非常得力的 “密探”。
“加德納夫婦對她好嗎?”
“看樣子挺好的。她幫着照顧孩子,給他們上課之類的。沒看到她喜歡上哪個年輕人,不過弗雷迪說有個男的想追求她,是她舅舅的一個朋友,加德納先生挺看好這個人的。”
達西頓時對這位不知名的加德納先生産生了一股厭惡之情。但這并不公平。他本該為伊麗莎白有望過上比在舅舅家無償幫傭更好的生活而感到高興,可他就是沒法說服自己為此感到欣慰。
“還有别的嗎?” 他生硬地問道。
那小頑童臉上綻出一個會意的笑容。“她每天一大早就起床,大多數時候都會去穆爾菲爾德散步。”
達西猛地吸了一口氣。“她一個人去?”
“就她自個兒,先生。” 男孩顯然為自己的主動打聽頗為得意
“做得不錯。”他掏出一把硬币,這比那男孩應得的要多得多。
小男孩睜大眼睛,端詳着自己到手的報酬:“謝謝您,先生!以後您要是還需要打聽什麼消息,找查理就行。随時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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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麗莎白把身上的皮大衣裹得更緊了些。剛從加德納家出來的時候,感覺還沒這麼冷,可格雷斯丘奇街能很好地擋住那股刮過穆爾菲爾德的凜冽寒風。寒風吹彎了那些早已被霜打枯的草莖。
不過,她還是打算充分利用這一個小時的空閑時間。
她在舅舅家的生活,也沒什麼可抱怨的;她一直都很喜歡來探望他們,但住在這裡就不一樣了。
以前,她很清楚,自己最終會回到朗伯恩,回到她熱愛的鄉村。
而現在,她的生活就在倫敦,盡管城裡有諸多吸引人之處,她還是懷念過去鄉間漫步時的那份自由自在,以及身邊開闊的田野。
她向一對路過的老夫婦點頭緻意,這兩位她常在清晨時分見到。
隔着一片田野,她能看到有兩個騎馬的人正在遛馬,于是便停下腳步,欣賞起其中一人的騎姿。
仿佛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那人轉過頭來望向她。
伊麗莎白認出對方後,一下子愣住了。
不過,在穆爾菲爾德遇到達西先生,也并非什麼稀奇事。畢竟,他在倫敦有一處宅邸。她行了個屈膝禮,算是打了個招呼,料想對方最多也隻會點個頭作為回應。
他下了馬,把缰繩扔給了他的同伴,那同伴穿着一身仆人的制服。
“班納特小姐。” 達西開口打招呼。
“真是意外之喜,達西先生。” 這話可不隻是出于禮貌。盡管達西先生傲慢又難以相處,但他畢竟也是她那段一去不複還生活的一部分,他的出現讓她想起了往昔那些美好的時光。
“我也深感榮幸。” 他看上去似乎也不想寒暄,她心裡納悶,那他幹嘛特意過來跟她打招呼呢。
“您來倫敦很久了嗎?” 她問道。
“嗯,也不算久。直到兩周前我還在彭伯利呢。”
“每年這個時候,德比郡一定很冷吧。”
“确實很冷,沒錯。”
她都忘了要跟他聊上幾句是件多麼困難的事。“遇到您可真巧。一兩個月前我還在邱園碰到了賓格萊先生呢。”
聽到賓格萊先生的名字,他似乎從剛才的遲鈍狀态中清醒過來,兩腳調換了站立重心:“他跟我講過。他說你現在住在倫敦。”
“是的,我住在這兒。” 伊麗莎白心裡琢磨着,賓格萊先生還跟他說了些什麼其他的嗎。
要是達西先生知道她目前的處境,那她就更不明白,像他這樣驕傲的人,怎麼會屈尊跟她閑聊。
達西搓了搓手,像是要讓手暖和些:“你喜歡城市生活嗎?”
“從某些方面還不錯。我喜歡和舅舅舅媽住在一起,但我也想念家鄉。隻要有時間,我就會來這兒散步,可還是和在鄉下不一樣。”
“嗯,是不一樣。不過,能住在離梅裡頓這麼近的地方,應該也挺惬意的吧。”
“您認為這算近?差不多有三十英裡(相當于48.28公裡)呢。” 這距離遠得伊麗莎白一年隻能回一次家。即便回去了,住在菲利普斯姨媽家鎮上那擁擠的房間裡,感覺也大不如前了。
朗伯恩已經不再是她的家了。她去過夏洛特在那兒的家,隻去過兩次,并且不打算再回去了。
與她母親不同,看到自己的老朋友成了朗伯恩的女主人,她倒不覺得難受,可柯林斯先生從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對她如今落魄的處境和錯失的機會評頭論足。
她心裡也尋思着,要是再碰到這種情況,自己還能不能控制得住脾氣。
“可三十英裡平坦的大路又算得了什麼呢?還不到半天的路程。沒錯,我覺得這距離很近。”
對于一個每年有一萬英鎊收入的人來說,當然會覺得這距離很近。
不過,她并不想再去想那個已經不再屬于自己的家,所以隻說:“對我來說,這已經夠遠的了。”
她原以為他現在要離開了,可他卻伸出了手臂。難道他想陪她一起散步?她實在想不明白。
她在心裡默默感謝舅母,多虧舅媽最近送了她一副新的小山羊皮手套。她原先那副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了,要是戴着那副手套挽着達西先生的胳膊,她肯定會覺得很尴尬。
至少,就她身上穿的戴的這些東西而言,這副手套不會讓她覺得丢臉。
他們默默地走了一小段路,接着達西清了清嗓子。“聽說你父親去世了,我很遺憾。他是個我本想能更深入了解一番的人。”
她垂眼盯着自己的靴尖。“謝謝你。” 如果她不再多說些什麼,他或許就不會察覺到她的難過。
我父親在六年前就去世了,之後的生活就變了樣,我仍然懷念他。
達西先生竟然會如此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感情?這簡直讓伊麗莎白驚訝不已,就好像他突然說起了中文一樣。
不過,她看得出他是認真的,于是輕輕收緊了挽着他手臂的手。
“有些失去,或許是一生都無法忘懷的。”
“嗯,我想是的。但時間終究會向前推移,最終,總會有新的牽挂占據心頭。”
伊麗莎白被他深邃的眼神所流露的情感驚到了。
“這讓我感到些許寬慰。”
“你的家人呢?他們都還好嗎?你的母親和姐妹?”
“還算可以吧,謝謝你的關心。” 她望向遠處的田野,暗自松了口氣,慶幸話題變得輕松了些。她還沒有準備好與達西先生談論自己的失落(原文是loss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