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晨陽的店鋪火了。
新款補了好幾次貨,直到天氣逐漸寒冷,衛衣的銷量才慢慢下降。
他又和鐘渺拍了一些羽絨服,毛衣,剛一上線,老顧客就紛紛下單,并且跟客服打聽,這位擋臉的新模特哪裡可以要到聯系方式。
客服的壓力增大了,趙晨陽又找了一個新客服。還是班裡四川來的一個女生,家裡比較貧窮,趙晨陽在課堂上無意間看到了女生的球鞋還有個洞,私底下便聯系了班長,委婉地問女生願不願意兼職做客服。
女生那邊說沒問題,但是沒有電腦,手機也不夠智能,這份工作有心無力。
于是趙晨陽把自己的二手電腦直接搬到了女生宿舍。當天下午沒課的時候,又拉着鐘渺去頤高電子城買筆記本。
自從上次何其的事情後,趙晨陽和鐘渺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那件事。趙晨陽倒是有一肚子的疑問,但鐘渺完全沒有對他打開心扉的意思。
那段時間,鐘渺表面看起來沒事,依舊上課下課,周六日給他兼職做模特。但那一個月,他瘦了很多,衣服穿起來都空蕩蕩的。
他們買了筆記本電腦,無線鼠标,此時,暮色降臨,趙晨陽又拽着鐘渺鑽進了火鍋店。
鐘渺不吃辣,趙晨陽點了鴛鴦鍋。
霧氣升騰中,趙晨陽說:“咱倆是老鄉,怎麼口味一個輕一個重?”
鐘渺被趙晨陽夾過來的一塊黃喉辣的咳嗽了兩聲,他咬着吸管,喝了兩口王老吉才稍微好點。
睜着一雙辣紅了的眼睛,鐘渺氣道:“你别給我夾了。”
“吃火鍋,辣的才爽。你不懂。”趙晨陽作勢又要往鐘渺碗裡放一塊毛肚。
鐘渺護着碗往左邊的座位去了。
趙晨陽隻好道歉:“我錯了,錯了。你坐回來吧,我給你道歉,來吃塊西瓜。”
鐘渺懶得理他,趙晨陽隻好站起來把瓜遞到鐘渺嘴邊;“來,咬個尖兒,可甜了。”
這個人簡直就是無賴,鐘渺躲不掉,隻好咬了一口,皺着眉,不滿道:“這個季節的西瓜根本不甜。”
趙晨陽坐下來,啧啧撇嘴:“祖宗,你可真難伺候。這個季節吃到西瓜就不錯了。我小時候冬天隻能啃蘋果香蕉橘子。”
說完,就把手裡鐘渺咬過的瓜幾口吃完了。
鐘渺心想趙晨陽這個急性格真的是沒救了。每次都在他要阻止的時候人家已經結束了。
趙晨陽講了很多小時候的糗事,比如他從小學就不學好,是老師頭疼的混混兒學生。三天兩頭逃課,打遊戲,欺負班裡同學,每天他的小弟随從還要把買的零食供奉一點給他。上了初中染了黃頭發,除了打遊戲,又開始在外頭飚摩托車,打台球,打麻将,真是除了學習什麼混賬事兒都幹了。
初三的時候趙晨陽被父親從遊戲廳揪出來狠狠打了一頓,看着父母因為他吵架,趙晨陽心裡不安,才慢慢開始收斂。他在課堂上也有認真聽課,除了英語基礎差,其他科目竟然也慢慢追了上來。中考的時候又憑着小聰明大高個兒在考場上瞥到了幾個答案,最終考上了一所不算差的高中。
“我在三中上學就住校了,沒人管了,可把我樂壞了。高一的時候又成了讓班主任頭疼的學生。打籃球跟人家高三的起沖突打架眼睛都不眨,最後把人家門牙打松了,我爸媽又拎着水果給人家登門道歉,現在想想真是不懂事。”
鐘渺仔細地聽着,最後不由地吐槽:“那你能考上這所大學也是考場上的小聰明發揮超常了?”
趙晨陽笑道:“怎麼可能。後來家裡發生了些事,我爸沒了。我媽身體不好,我弟弟還小,我就一夜間長大了,代替我爸,當起了家裡的頂梁柱。”
鐘渺的手指在桌底蜷曲着握緊,在氤氲的霧氣中,他擡眼看向對面那張臉,刹那間,萬千語言哽在心頭,他想問卻又不敢問。
趙晨陽看他神情,似乎誤會了他的意思,連忙笑道:“不用同情我,你看我現在好好的。我這個頂梁柱掙了不少錢,養活我媽和我弟弟綽綽有餘。放心吧。”
鐘渺低頭心不在焉地吸了一口飲料,眼睫如蜻蜓的翅膀似的輕輕顫動,他穩了穩心神才問:“你爸爸是生病還是意外?”
趙晨陽舔了一下嘴唇,臉色也黯淡下來:“有一年滄州發生了一件化工廠爆炸事故,不知道你聽到過沒有。就是九月開學沒幾天,我爸去那家工廠拉貨,他和三名工人在倉庫搬貨的時候,倉庫一下子就炸了。人當場就沒了。”
哐當一聲,鐘渺桌前的飲料罐跌到了地上。液體汩汩地流出來打濕了鐘渺的衣角,而坐着的鐘渺似乎被驚到了,面色蒼白地喘着氣。
“沒事吧?濕了多少?”趙晨陽起身拿着紙巾幫他擦着桌子,鐘渺看着他的手,才沙啞着嗓子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鐘渺回來後,明顯吃不下了,筷子都很少動。趙晨陽也吃飽了,他們打了車回了學校。
趙晨陽看鐘渺毛衣濕了,非要把自己的外套脫給他。鐘渺拒絕,但趙晨陽依舊手快的很。
趙晨陽的外套還帶着體溫,鐘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問道:“你想你爸爸嗎?”
“想。”
趙晨陽手插着兜,看着腳下的影子:“雖然他以前老是罵我沒出息,也沒少動手打我,但我仍然想他。小時候我總認為他是個粗人,什麼道理都不會講,也很少陪我去遊樂場玩兒。但現在我才知道,我爸活着時候其實很辛苦,跑運輸,拉貨,有時候開車好幾個小時,困了就在服務站睡一會兒,醒了接着開車。老是坐着,導緻他腰椎有問題,可他為了我們那個家,愣是咬牙扛着。”
鐘渺腳步停了下來,低頭說了句:“對不起。”
“到什麼歉啊,”趙晨陽伸出手揉了揉鐘渺的頭頂,笑道:“你陪我說說心裡話,我開心還來不及。要是别人,我才不說呢,再說,這事情已經過去兩年了,我爸看我們一家現在過得很好,也安心了。”
鐘渺墨黑的瞳孔如如一泓清泉似的脈脈看着趙晨陽:“那你恨嗎?那家工廠。”
趙晨陽搖搖頭:“當初是怨恨過人家,但現在也不恨了。他們也不想的,再說那家工廠的老闆當時也在倉庫裡清點要搬運的貨,也是當場沒了。老闆娘還算有良心,該賠償的賠償,該付醫藥費的付醫藥費,聽說也是掏空了家底,還賣了房子。也不容易。”
趙晨陽歎口氣:“你說,我爸這個人真是太背了,如果他那天不去拉貨,或者不進那個倉庫幫忙,或許也沒事。但這世上沒有如果,該來的還是要來,該走的還是要走。能怎麼辦呢,活着的人總歸還要活下去的。”
鐘渺蒼白的面頰在路燈下晦暗不明,趙晨陽看他久久不說話,覺得話題有些沉重,便轉移話題道:“你之前在滄州哪裡上學呀?沒準兒還和我家住得近呢。”
鐘渺搖搖頭:“我小時候住在滄州,小學以後搬到北京了,一直在北京上的學。”
“牛逼,我說怎麼普通話這麼好,北京考生高考有優勢啊,你怎麼高中到溫州上學啦?”
“沒什麼,家裡有事搬家到溫州了。”鐘渺垂眼答道。
“所以那個何其,是你北京同學?”
鐘渺擡眼望向遠處,輕輕嗯了一聲。
趙晨陽也不敢多問,心想以後再想辦法打聽。何其一走,他就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但他也明白現在還不是時候。鐘渺這個人慢熱,要給他時間。
一彎明月高高地挂在天上,四周輕飄飄的雲彩被風吹地如輕紗一樣拂過,依依不舍地繼續向前散開。
趙晨陽覺得鐘渺就像這個雲裡的月亮,他飄渺在遙遠的高處,你摸不清他的過往,看不明白他的陰晴圓缺,但你依舊願意仰着脖子等,等着雲開霧散的那天。
聖誕節就要到了,S大校學生會在禮堂準備了晚會,校園裡也熱鬧非凡,彩燈紅燈籠挂在了樹枝和教學樓前,準備迎接元旦的到來。
鐘渺在宿舍裡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媽媽問鐘渺最近生活費還夠不夠,元旦放假要不要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