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打更人沙啞着嗓子喊出第三聲“平安無事”,手中銅鑼一慢兩快,驚飛了檐角栖鴉。
金玉驕躺在床上死屍似的裝睡許久,終于等到三更天,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月光透過紙窗灑進來,在地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光暈。房内隻有一盞昏黃的油燈在跳動,忽明忽暗的光影映在李雪照的臉上。他不願和金玉驕同睡一張床,便在桌邊的榻上打坐,隻見他盤膝而坐,雙手結印放在膝上,呼吸均勻綿長。
月光勾勒出他清隽的輪廓,眉眼如畫,鼻梁高挺,嘴唇微抿。即使在睡夢中,那副生人勿進的模樣依然不減。
金玉驕悄默聲的看了許久,心中五味雜陳。這樣一個俊美的男子,若生在富貴之家該有多好?可惜他刀頭舔血,在江湖上厮混。若是換了個身份,必定是人人追捧的翩翩公子。
燭芯随風一晃,讓金玉驕遊走的魂兒當即歸位。他半夜不睡,可不是為了盯着李雪照的睡臉看的。
他蹑手蹑腳的打開門,但離開前也不忘小聲說一句:“我去解小手。”
見李雪照動也不動,他才徹底放下心來,老鼠偷油似的往樓下蹿。
夜晚的天香閣燈火通明,喧嚣聲此起彼伏。
金玉驕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在人群中橫沖直撞,一邊躲閃着周圍醉漢搭在他身上的鹹膩手掌,一邊不停地撥開那些想要黏在他身上的醉客。
他的額頭上已經沁出了細密的汗珠,正走投無路時,突然感覺手腕一緊,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拽向身後。
金玉驕才推開一個醉醺醺的男人,心裡攢了一堆火氣,張嘴欲罵又止。
綠袖松開拉着他的手,鼻尖挂着汗珠,看樣子也等他許久了。
金玉驕喜笑顔開,問:“這麼多人,你怎麼找到我的?”
綠袖說:“我就料到你找不到我,早早就等着你了。”
她挑挑眉,笑着說:“要不是我仗義出手,你這會就要被揩油了,還不叫聲姐姐來謝謝我。”
金玉驕想也不想,叫聲了脆生生的“綠袖姐姐”,把綠袖逗得咯咯笑。
其實按歲數來算,金玉驕與綠袖年齡相仿,不過金玉驕嬌生慣養出來的,心智比綠袖要小十歲不止,這聲姐姐叫得也不算過分,但是落在李雪照耳朵裡,就顯得那麼刺耳。
晚上那碗藥,他的确當着進金玉驕的面喝了,但也可以背着金玉驕把藥全部吐出來。金玉驕前腳出門,他後腳就跟上了。
金玉驕和綠袖有說有笑時,他就靜靜地站在暗處,身影與黑暗融為一體,唯有那雙狹長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着冷光。他的目光落在金玉驕身上時略顯陰鸷,卻又很快恢複了平靜。
綠袖和金玉驕沒在天香閣待多久,見媽媽去招呼貴客,當即從後門離開了。
與李雪照所料并無二緻,綠袖帶着金玉驕去了莺巢,也就是天香閣裡女子的住所。
穿過晾滿紗衣的庭院,金玉驕忽然被地上的亂石絆住腳,綠袖和他說:“這裡亂,你當心。”
忽聽見西側矮房傳來咳嗽聲,越是往裡,前院的琵琶聲漸漸遠了,後院的咳嗽聲越發清晰。
金玉驕不敢四處亂看,一是怕自己再被絆倒,二是怕看到不該看的,低頭跟着綠袖走到後院深處,又跟着綠袖的腳步停下。
綠袖推門而入,金玉驕緊随其後。隻見一間大約二十丈見方的屋子,中間用布幔隔斷,兩側各放一張簡陋草床。雖然陳設樸素,但地面打掃得很幹淨。
金玉驕原本以為會看到什麼不堪入目的景象,卻發現這裡幹淨整潔得出乎意料。他松了口氣,暗自慶幸自己多心了。
綠袖走到角落裡的木櫃前,輕輕掀開裙擺在裡面翻找着什麼。金玉驕閑着沒事,就在屋裡踱來踱去。這屋子實在太簡單了,除了那張草床和一個木櫃外幾乎沒什麼家具。最讓他意外的是,綠袖竟然連一件像樣的裙子都沒有——這與他想象中富麗堂皇的女子閨房完全不同。
綠袖提裙子在她的木櫃裡翻找着東西,金玉驕就好奇的在她房裡踱步,不過也實在沒什麼好看的,綠袖就連裙子都沒幾件,這和金玉驕想象中的女子閨房大相徑庭。
金玉驕不禁好奇的問:“你不是掙得很多嗎?怎麼就住在這種地方?”
綠袖回頭看他,眼神複雜,“掙得多的是媽媽,到我手上的能有一成就不錯了。”
金玉驕憤慨道:“這麼少,那你們怎麼不和你媽媽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