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突發并不是爆炸性的。沒有人在意它、也沒有人發現它。
等大家意識到的時候,龐大的能量就像小小的波紋,悄悄蔓延開來。在這狂亂的都城裡,顯得那樣不值一提。
最開始的表征是萊斯敲響了房間的門。門裡正在等待作為神明的異類給出答案的家夥們齊齊一愣。
希達跳下椅子,從門口接回了傷痕累累的萊斯——他垂着一隻手臂,上面裹着鮮血,白骨支棱在那裡,看起來像是絕望主義的美餐。
“天呐,他、他怎麼了?誰能将他傷成這個樣子?”菲莉娜驚呼。
林娜傑德與斐林克對視了一眼,他們多少猜出了答案。
希達慌忙将萊斯扶到椅子上,然他能夠保持一個不費力的平穩姿勢。事實上,萊斯幾乎已經沒有力氣。
“好的、好的,來,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希達慢慢引導萊斯放平呼吸,“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希達又一次輕輕敲擊玻璃瓶。
這是他們約好的,計劃執行的第一步,如果萊斯或者回來敲響房間的門,希達則需要辨别他是否仍然是他。
“我……收藏……咳、你的眼睛。”萊斯擠出沙啞的聲音,說出他們早已約定好的暗号。然後他盡可能地用自己的眼珠環視屋子裡的所有人,說道,“萊基……死了。”
沒有人歡呼。
沒有人驚訝。
也沒有人做出反應。
在這個國度裡,死亡是這樣的平常,就算是神明的死亡也一樣。要想引起寫什麼真正的波瀾,除非幸福廣場那座神像倒塌。
“昂頓呢?”林娜傑德抱着胳膊,顫抖着問道。
萊斯搖頭。自始至終他都沒看到這個人出現。萊基就好像對今天的落幕期待已久,他并不抗拒自己的死亡。因為萊斯到的時候,萊基就坐在那裡,用着和萊斯一模一樣的那張臉做着完全不同的表情。
他沉浸在喜悅的狂亂之中。
伴随着他自己的歌唱,期待着萊斯将利爪刺入他的胸口。
那歌聲是唱給他自己的,也是唱給萊斯的。
萊斯閉上眼睛,就能回想起那些曲調,和歌詞。
他說他遺留了一個美麗的舞台、瘋狂的舞台。它已經是一個完美的機器,背後的神明無關緊要。
而他作為瘋狂與金戈所孕育的能量,将沿着信仰絕望的人蔓延,輻散,直至從這個鬥獸場中誕生新的瘋狂神明。
“可惜,視死如歸的小龍,輪不到你了。”他說。然後,亘古的神明結束了他的掙紮,永遠地沉睡下去。而無盡的能量從他的身上輻散出來,一層又一層,像是金色的水波,在這座城市的狂亂中顯得不值一提。
“現在這個國家裡的每個人都是瘋狂與金戈,每個人都是神明與災難的候選人!”希達說道。
這句話宛如真正的鐘聲。幸福廣場上空的鐘聲帶來了每個人都可見的沖突與流血,而萊基的死亡宣告着城市上空、暗地裡的、真正的權力鬥争的開始。
每個人都能感到,着個小房間裡繃着緊張的弦。曾經似乎因對抗絕望主義的的癫狂而聚集起來的人們相互警示着,他們各自背負着不同的姓氏,有着不同的經曆、目的和野心,每個人的瞳孔都讓人看不清,彼此的距離越來越遠,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裡,顯得尤其擁擠。
林娜傑德看向自己的雙手,她感到手指很熱。自己的身體裡似乎緩慢地充斥了許多難以言說的能量,它們在指尖呼喚着自己認識到它。
希達看着房間裡的每個人都在審查自己的身體,仿佛這些人第一次認識它們。
“這就是神明的力量嗎?”有人疑惑道。
“太好了!”有人欣喜,那是菲莉娜。
一雙雙眼睛再一次直視着希達,這次不同,他們不再小心翼翼,眼睛裡的審視也不再收斂。
“鐘聲是怎麼回事?”重新獲得勇氣的菲莉娜問道,她這次的語調多了很多掌控的意味。
希達仍然搖頭,她一邊用藥膏擦拭着萊斯身上的傷口,一邊說:“我不知道,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隻是,親愛的們,你們獲得了力量,别人也一樣。從這裡出去看看吧,現在可能又是一番糟糕景象,你們不擔心嗎?”希達用手捂住萊斯的眼睛,深吸一口氣,“那個沒出現過的野心家,昂頓可能已經在廣場大開殺戒了,他可是最接近瘋狂的人。按照我作為神明的常識來看,那麼多人給予他的信仰,讓他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為神明,一個與這片土地緊密相連的神明。”她用目光毫不客氣地審視了分成兩邊的所有人。
然後,在大家都轉身離去的時候,希達叫住了菲莉娜:“等我。”
她用口型說。
所有人都離開了,房間裡隻剩下布料摩擦的聲音。
希達将嘴唇貼近萊斯的腦門,她說:“我們會在晨昏之間相見的。”
“醒來之後,請去尋找我的母親。”
桌子上的玻璃瓶顫抖着,伴随着什麼東西在其中觸底的聲音。
菲莉娜再次見到希達是在自己家裡。那時候的她已經是一個優秀的領導者,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談判桌前。
她一個人,足以對抗斐林克和林娜傑德,這一對在桌子上和戰火中知名的瘋子。
她記得這一天很平常,唯一不平常的事是母親突然叫她去文爾利特的老宅。她的母親已經很久不過問這些滿目狼藉的權力鬥争,她像任何一個家族的普通老人一樣,安靜地在遠離戰火的宅邸裡日複一日,即使在年齡上,她并沒有那樣衰老。
在那裡,她見到了一雙眼睛,準确來說是一對眼珠。它們老實地蜷縮在一個做工粗糙的玻璃瓶裡,被自己的母親攥在手上。
将它們送來的是萊斯,他跪在文爾利特夫人的腳邊。
一瞬間,菲莉娜就明白了那是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