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紅笑道:“二娘這話就不是了,二娘一頭碰死容易,留下大爺,可也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疼他。”
柳姨娘聽了這話,嚎啕大哭道:“我不為他,我早死幹淨了。”
素紅溫言勸道:“這就是了,二娘為的是大爺,大爺為的是二娘,往後的日子,還得二娘替大爺斟酌着。”素紅朝那丫頭使了個眼色,那丫頭慌忙站起身拿了盆出去了。
柳姨娘哭了一會兒,慢慢止住了,素紅才說道:“依我說,二娘今日就有多少委屈,也不該發作出來。僅是老爺生氣,二娘這時候發作丫頭,倒像是和老爺奶奶置氣的一樣。牆院又薄,人嘴又雜,一點風聲兒吹在前頭奶奶耳朵裡,吃虧的還是二娘。”
一席話說得柳氏不言語。素紅又溫言勸了一會兒,見柳氏氣漸漸平了,吩咐人另打了一盆水,服侍着柳氏淨了面,上了藥。
晚間知觀坐了衙進來後頭,許奶奶見他進來,讓人放桌子擺飯。知觀用了飯,與許奶奶一同去裡間坐着。
知觀歎了口氣,許奶奶說道:“好端端的,你又歎什麼氣。”
知觀說道:“我下午思來想去,想在本府中揀一位有聲望的大儒,給他們兄弟授課。”
許奶奶看了他一眼,說道:“忠哥兒的師傅已是有了,這時候再換了别人,面上不好看。”
知觀說道:“我何嘗不知道,不過是想着他們兄弟一塊兒讀書,也定定仁哥兒的性子。他這些日子和柳家的混得不成個樣子,這幾日我也隐約聽見說柳家的鬧得有些不像樣,我還不大信,今日看來,竟是真的了,我隻怕将來耽誤了忠哥兒。”
許奶奶說道:“這親事是你點了頭的,沒個要做親了又反悔的道理。我前日那等說,你也不聽,這時候你又說這些話,管什麼用。人家老遠的從靈海來,為着些風言風語就把親事退了,那柳家難道是好惹的。”
知觀說道:“我不過說兩句,哪裡就說到悔親的話上來了。”
許奶奶說道:“今日鬧這麼一場,到底所為何來,好好的,就動起家法了。前頭你傳進那個東西來,叫我就摸不着頭腦。仁哥兒媳婦指天畫地的起誓,哭得淚人兒一樣。”
知觀将自己如何走到書房,如何見繼仁讓小厮稱銀子,如何查問他向許奶奶說了一遍。
知觀說道:“他平日有些小聰明,但還不敢這麼放肆,這都是外頭的人把他拐帶壞了。我本想着他娶了親了,不好再像從前那樣拘着他,沒想到他就敢欺心做出這樣事來。說起來,仁哥兒媳婦也有些呆,怎麼這樣的事她就替他瞞得水洩不通。”
許奶奶說道:“這也不怪她,仁哥兒不與她說,外頭的事她哪裡知道。我看她也不是沒有主意的人,上頭有公婆,中間又夾着個姨娘,她就是有話也不敢和人說。”
知觀說道:“這是什麼道理,柳氏還敢轄制她不成。”
許奶奶瞅了知觀一眼,說道:“不是你說,我也不想提。今日柳家的回來,在後頭好一通嚷罵,為着一盆水,把丫頭打得沒個人樣兒。滿青雲府裡誰家的姨娘似咱們家這樣,你凡事都說看孩子面上,慣得她不知道個天高地厚。今日三不知就往前頭跑去,瘋瘋癫癫的,也有個體統,讓人家看見,說我們這樣人家,原來一點禮數也不知道。我說不要與她家結親,你又不聽,往後這日子也有的鬧。”
知觀說道:“這是什麼話,難道娶了他們柳家的女兒,就由着她們天上地下的無所不為。從明日起,還是讓她随着上房吃飯,将她房中的丫頭也裁去幾個,不許她穿鮮豔衣裳,月錢也減半。”
許奶奶說道:“我說早這麼樣也好了,如今又弄這麼一場,何苦來。還有一件事,我要說來,你也不要惱。”
知觀說道:“什麼事?”
許奶奶說道:“我也是隐約聽人說起,也不知真不真。柳氏時常的給仁哥兒銀子,前日仁哥兒那幾回,也都是柳氏接濟的。”
知觀聽了這話,心中一跳,問道:“難道這些事柳氏也都知道?”
許奶奶沒說話。
知觀将手在桌子上一拍,恨聲道:“好哇,真是好哇!人家都盼着子弟出息,她倒先領着自家孩子往不歸路上走,我留這樣婦人在家裡,還愁家裡不散麼。”
許奶奶說道:“你看你又來,這不過都是些私話,誰抓住她現行兒來,以後不讓她見仁哥兒也罷了。”
知觀還恨聲罵個不了,許奶奶又寬慰了半天,才略略止住。喚丫頭進來服侍着知觀更了衣,雙雙歇下了。
第二日,知觀先吩咐廚房将柳氏這桌飯停了,減了月銀,又要往外帶丫頭。柳氏因為昨日一場氣,心中還自忿忿,今日聽見這一席話,先是一驚,就要見知觀。誰知道那老婆子居然就攔下了,話還恭敬,但那副嘴臉卻着實的不好看。柳氏幾時受過這樣委屈,心中大怒,将那婆子好罵一頓,又被那婆子不鹹不淡頂了幾句,惹得柳氏就要撒潑。還是青黛走來,說了幾句,那婆子才領着丫頭走了,柳氏也忍氣關了院門,回房裡也哭了好一場。
中午時候柳氏就借口不舒服,也不去上房,到了晚上,吃了幾個點心,草草收拾就上床睡下了。第二日,柳氏躲不過去,隻好往上房來,見江氏在一旁,也沒說話,無精打采的站在一邊。中午江氏回去,柳氏站在一旁伺候許奶奶和知觀用飯。等兩人用了飯,丫頭另收拾了幾樣菜,端到旁邊小閣兒裡請柳氏過去。柳氏欲待不吃,又怕知觀知道橫生是非,看看也隻得将就坐了,胡亂用了一些。晚間時候,又到上房伺候。許奶奶因為知觀用了飯要在外間坐一會兒,讓丫頭收拾了飯菜,送到柳氏房裡讓她自用。
柳氏一腔憤怒,到這時候淨成了哀怨,一人坐在燈下,見小丫頭往她碗裡揀菜,想起素日這屋裡的繁華,竟生出了今昔之感。勉強吃了幾口,和衣睡在床上,輾轉不能成眠。素紅上來溫言勸了一會兒,柳氏才勉強起來,洗了手腳,一夜不曾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