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見許奶奶往前頭去了,心中焦急的了不得,也沒人可詢問,在房中坐立難安,一刻也安生不下來。向媽媽見了,走上前,寬慰道:“姑娘坐一會兒吧,姑爺是老爺的親兒子,就是犯錯,也不過打幾下,不會怎麼樣。”
江氏說道:“媽媽不知道,若是為大爺的事,老爺不過是責罵一番,雷聲大雨點小,說說就過去了。偏偏二娘三不知就走到前頭去,公公見二娘來,五分的氣也添作了七八分,就是婆婆也要跟着吃挂落,我心中怎能夠不着急。”
向媽媽說道:“姑娘說得有理,老爺再氣也有奶奶勸着,料想出不了大差錯,隻是這二娘就有些不好說。”
江氏說道:“媽媽的意思是?”
向媽媽低聲說道:“姑娘細想,大爺是個順毛驢,愛聽軟話少主張,人說什麼隻要合了他的意他就信了,平日裡奶奶和老爺費了多少心思,二娘幾句話就說得大爺動了心,這是母子天性,人也強不來。二娘若是明事理的,憑她說什麼,人也不疑心,偏偏她要強拔尖兒,憑什麼事都要走在人前,若是做了奶奶也就罷了,偏偏還是個妾。姑娘想,今日不趁着這件事殺殺二娘的威風,日後可怎麼了得。”
江氏聽了這話,細想了一番,說道:“難道今日這事還是因禍得福了?”
向媽媽笑道:“姑娘若信得過老身,等過時大爺回來,姑娘什麼也不要說,也不要問,更不要鬧,大爺要什麼姑娘都由着他,管保他一些兒麻煩也找不着姑娘。”
江氏疑惑道:“媽媽的意思我不懂。”
向媽媽笑道:“大爺受了委屈,還敢再生事麼,他心中不服,一定要尋姑娘的晦氣。今日奶奶和姑娘在房中說話,二娘突然往前頭書房去,這是有人與她傳信,難保她不知道姑娘和奶奶說得話。二娘今日吃了虧,她不敢向奶奶尋晦氣,還不敢向姑娘尋麼。二娘不好跟姑娘說什麼,大爺卻可以說。大爺這時不敢怎麼着,等這事過了,大爺若有心尋是非,姑娘還躲得過去?舌頭碰牙的事,也難分出個對錯,那時讓二娘揪住姑娘一星半點兒的不是,日日在奶奶跟前提上一提,時間長了,奶奶就是不信也有八九分的疑惑。姑娘這時忍耐了,憑什麼事都做得妥妥貼貼,二娘有恨也隻好她自家往肚子裡咽,也難尋到姑娘頭上。就是大爺,見姑娘隻是一味體貼,新婚的夫妻,能有多大的仇,漸漸的就回了心了。”
一席話說得江氏連連點頭。兩人正說着,忽然聽見外頭說“大爺進來了。”慌得江氏忙出房去看,見繼仁趴在春凳上,一路聲喚着被人擡了進來。江氏見這個光景,原本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兒,不由得又落下淚來。
繼仁被人擡放在床上,等人走了,江氏上前,和丫頭們一起将他外衣脫了,隻留下一件小衣。這是才看見大腿上一片紅腫青紫,墳起老高。江氏流下淚來,哽咽說道:“怎麼就打得這麼樣兒,這些人下手也有個輕重,打壞了人難道就不與他們相幹。”又不敢說上人是非,隻是一味流淚。
繼仁說道:“這也是奶奶求情了,不然今日也去半條命了。”說着不住的聲喚,一絲兩氣兒,叫喚個不了。可憐他一個錦繡堆兒裡長大的公子,哪裡經過這等酷刑。
江氏忙喚丫頭去拿藥,正忙亂着,忽然人說“青黛姑娘來了”。江氏聽見,慌忙用錦被蓋給繼仁蓋上,才蓋好就見青黛進來了。江氏起身問了好,青黛忙笑道:“奶奶心裡放不下,讓我過來看看。”
繼仁在床上朝青黛拱了拱手,說道:“勞姐姐費心了,原本打得也不重,不過是做樣子。姐姐回去對奶奶說了,千萬不要讓她老人家憂心。”
青黛說道:“不是我說,這些日子爺也太不成個樣子,往後可别這麼着了。老爺一時惱起來,連奶奶也不敢狠勸,吃虧的還是爺。”
繼仁笑道:“姐姐的話我都記下了,以後再不敢了。”
青黛怕勞累了他,和江氏去了外間說話。
兩人坐下,青黛從袖子裡拿出一個三寸來長的白瓷瓶遞給江氏,說道:“這是奶奶先時得的,叫做玉肌丸,專治跌打損傷。取出一粒,用一碗溫水化了,塗在傷處,極有效驗。”又拿出一個烏銀盒,打開來,裡頭卻裝着十來個綠豆大的丸子,青黛說道:“這個每日清早給大爺吃一粒,用黃酒送下。”
江氏将那兩味藥都收起來,說道:“多謝奶奶費心。”
青黛笑道:“奶奶讓我來悄悄告訴大奶奶一聲,老爺正在氣頭上,還是不請醫官的好。奶奶才讓人問了,說打得不重,不過做做樣子,大奶奶隻管放寬心。大奶奶先服侍着大爺吃了藥,等下午奶奶着人請了醫官進來再說吧。”
江氏忙說道:“我都省得。”
青黛又交代了幾句,就去了,江氏親送到院門才回來。向媽媽先吩咐人打熱水,又把藥細細碾碎了,江氏親服侍着繼仁吃下了,又按着青黛的吩咐,親自上了一遍藥。
說也奇怪,先時候繼仁還疼得坐卧不甯,吃了藥還不覺得怎麼樣,待那玉肌丸一敷上,先就覺得股間一陣清涼,那痛就消下去一二分,漸漸也睡着了。江氏見他睡了,心裡才安下一半的心。也不出去,就守在卧房裡,親自守着。
過了午,請了一個醫官,又将繼仁挪在外間榻上診病,江氏避了出去。繼仁因吃了許奶奶拿來的藥,覺得身子爽利許多,那醫官診了脈,寫了張方子,也都是些發散祛毒化淤的藥。許書跟着去撮了藥,丫頭把藥挑子洗刷幹淨,就在廊下煎了藥,江氏親看着繼仁吃了。
柳氏因為挨這一場打,心裡又愧又氣,把許奶奶并江氏在心裡罵了千萬遍不止。回了房,衆人都圍上來伺候,柳氏坐在椅子上枕着胳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丫頭素紅溫言軟語的寬慰了好一陣,柳氏才漸漸止住了哭聲。
素紅見柳氏臉上通紅的五個指頭印,鬓角也毛毛的,吩咐丫頭打水與柳氏淨面。小丫頭端進來水,絞了一個手巾把子要服侍柳氏洗臉。也是那小丫頭晦氣,平日裡柳氏洗臉慣用熱水,這時候你見她臉上通紅的一片,也該想到用冷水敷一敷,又偏偏端了滾熱的一盆水。那手巾才挨着柳氏的臉,燙得柳氏一激靈,反手一個耳刮子打得那小丫頭幾步踉跄摔在了地上,把那水盆也碰灑了,兜頭一盆水迎面澆了一身。那柳氏猶不解恨,趕上去又踢了幾腳,恨聲罵道:“該挨千刀的不要臉的娼婦,你打量着我今日挨了打,解了你素日的恨,也來糟踐我。你也不看看你,老娘翹起一個腳兒也比你高些。你仗的誰的勢,你就敢在我面前托大,你也不瞧瞧你自家,你也配在這大宅院裡讨日子。我要是被一棍子打死了,萬事皆休,但我還有一口氣兒,我也不讓你好過!”夾七夾八罵個不了。
前頭許奶奶聽見後面嚷鬧,問道:“是誰嚷亂的沸反盈天的。”
青黛說道:“想是二娘罵丫頭。”
柳奶奶聽了這話一聲兒不言語。
素紅原本去裡頭取藥,聽見外頭柳姨娘罵,也不及取藥,慌忙走出來。見小丫頭珠兒跪在地上,頭上臉上濕了一大片,邊哭邊求饒。柳氏坐在一邊,帶罵帶打,把那丫頭打得怪叫。
素紅慌忙上前,笑道:“二娘才着了重氣,又打丫頭,小心頭痛。”
柳氏歇了手,恨聲說道:“我還管什麼頭痛不頭痛,索性一頭碰死了,也少這些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