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說道:“爹說哪裡話,上頭有奶奶壓着,下頭還有個文曲星一樣的弟弟壓在仁哥兒頭上,我母子二人也有個出頭的日子。還說什麼硬不硬的話,隻不要把我們母子坑害了就是好了。”
柳二爺說道:“你這都是沒見識的話。眼看着仁哥兒就要進場,等得了功名,拔了貢,再中個舉人,還愁沒有出路麼。就是哥兒沒有中舉,有他老子在,還少紗帽戴?那時候,才真是你造化的時候。”
柳氏一笑,說道:“這都是日後的事,誰知道人過到哪兒。”
柳二爺說道:“你們娘們兒坐着,我去前頭,看看歆哥兒的字。”
柳奶奶說道:“你看麼,那字也比金子似的,就是有事,姑娘好容易回來一趟,你也該多坐一會兒。”
柳氏說道:“媽讓爹去吧,咱們娘們兒自在說話兒。”
柳奶奶這才不說話,等柳二爺出去,柳氏和柳奶奶又通篇大套的說家常。看看日頭西,柳氏就要回去。
柳奶奶說道:“天還不十分晚,等吃了飯再去吧。”
柳氏說道:“來時奶奶吩咐讓我早些回去,不要走夜路。”
柳奶奶這才不說話,打發柳氏轎子出門,看看柳氏去得遠了,才回身關門。
許住一行人在路上也走了有一二十天功夫,趕着九月初五晚上進了城。柳如韻先回了本家,許住自帶着行李并回了許家。知觀忙叫人将許住許書傳來,細細問了一回去柳家的事,聽見說延年家裡富貴,并待客的周到,心裡就有幾分高興。許奶奶将三個媳婦叫來,仔細打聽了柳大奶奶和小姐的事兒,媳婦子們說得天花亂墜,又有柳氏在一旁幫着說話,把許奶奶也說笑了。
第二日,如韻親帶了禮物登門拜訪。許家家人見了飛跑進去,許老爺見了帖子,忙讓人請進來,又吩咐人去請兩位公子來陪客。
如韻此番前來主要是為相看許繼忠,不但要看樣貌,還要試試他的才學。如韻自己是個不讀書的浪蕩公子,他哪裡有能耐去試探許繼忠這個秀才,幾人坐着不過是說幾句官話,他也聽不出個好歹。知觀見如韻相貌堂堂,待人接物也都知禮,心裡也有幾分歡喜,隻是不知他學問如何,有心要試他一試,又怕初見面弄得面上不好看。坐着說了一回話,前頭有公事,知觀被人叫走了,單剩下三人坐着說話。
如韻細細打量了許繼忠一番,先見他眉目舒朗,身姿潇灑,談吐有禮,一舉一動都是君子的态度,心道,這麼個翩翩佳公子,堪配我三妹妹。坐了不多一會兒,如韻就要告辭,繼仁兄弟好一番挽留,約定來日去柳家歡會,三人才作别。
第二日,繼仁繼忠兄弟二人騎着馬,慢慢往前街柳家大房的宅子上去。繼忠雖然在青雲已有數月,卻一回也不曾拜訪過柳家。倒是這繼仁,和延歆時常厮混,柳家大房和二房俱是到過的。兩人在柳家門前下了馬,繼忠見兩扇黑漆大門,飛檐翹角,粉牆直占了一條巷子。
繼忠說道:“隻聽說柳家富貴,看這院子也有幾分氣象。”
繼仁笑道:“這算什麼,你還沒見他家裡的光景呢。我也算是見過的了,隻沒見過他家的富貴。将來等弟妹進了門兒,二弟依靠着這麼位丈人,還愁沒有好處麼。”
繼忠笑道:“貧窮富貴都是命裡該的,照大哥這麼說來,普天下的男子娶妻隻為依靠丈人,難道那普天下的女子嫁人難道不是為了依靠夫家。人人要都是存的這個心,凡事隻想着靠人不想着自立,不但天下人難結親,連我這門親事也要作罷了。”
繼仁笑道:“你看,我不過這麼一說,又惹來你許多話。咱們不進去,隻管站在人家門口說話,成個什麼樣子。”說着,擡腳跨進了柳家大門。
繼忠笑笑,也跟着走了進去。
如韻聽說兩人到了,慌忙讓到内院裡。繼忠見座中有兩個不認得的年輕公子,其中一位看着有些面善,像是在哪裡見過一樣。
如韻先指着兩人中年長的一位,說了來曆,是柳家的一位故交的兒子,名喚金環,現在柳家做門房。又指着另一位,對繼忠笑道:“這位說起來還是府上的親戚,想必二弟一定沒有見過。”
繼忠淡淡笑道:“不知是哪位,還望兄賜教。”
如韻笑道:“這是家叔祖的兒子,誨延歆的。”
繼忠朝延歆拱了拱手,說道:“久仰。”
延歆笑道:“早聽說了二公子的大名,如雷貫耳,今日見了,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我和一班朋友組了個學社,仁哥兒也常常去的,不知道二公子肯賞臉一會麼。”
繼忠淡笑道:“一點虛名,都是借着家裡的光,敢說什麼學問。”
繼仁笑道:“我這個弟弟,不但學問,就是謙虛的品性也是頂頂的出名,等閑人也請不動他。咱們都别站着了,要說學問,也等坐下了慢慢說不遲。”
如韻接口道:“怪我,怪我,隻顧着說話,就忘了正事了。”
幾人落了座,如韻吩咐人上菜。不一時,珍馐美味鋪滿春台。如韻又叫了幾個唱曲兒的姑娘并一班小戲兒,都在外頭院子裡伺候着。
繼仁說道:“既然有戲看,咱們不如就去外面吃的好,也寬敞些。”
如韻自然樂意,又吩咐人去擺桌子。金環和延歆都是吃酒看戲慣了的人,豈有個不願意的,隻有繼忠略微勸了兩句。如韻哪裡肯聽,又讓人出去叫了幾個婊子,愈發的沒個樣子。繼忠也不好開口說什麼,隻得随他們去了。
不一時,王八馱着婊子來到,座中幾個人,除了繼忠和延歆不曾娶親之外,其餘幾人都是在脂粉堆兒裡打滾兒的英雄,一時鬧起來,還管什麼體統體面。延歆雖然不像如韻他們三人這樣放肆,跟着繼仁也見過些世面,唯有繼忠,很看不慣他們這些樣子,又不好說什麼,隻是幹坐着。幾個姐兒看繼忠粉俊俊的一個後生,生得高大風流,隻是坐着吃酒,也不同他們兜搭,幾個都狂了一樣的去勸酒。這些浮花浪蕊,繼忠哪裡看得在眼,被她們逼迫得沒個法子,又不好出言訓斥,真是苦不堪言。
如韻幾個人從巳牌時候直吃到起了更才罷休,幾人裡就繼忠還醉得不那麼厲害,其他幾個人通不成個樣子。繼仁醉得騎不得馬,坐了柳家的轎子回來。
許奶奶聽說如韻請吃酒,見天晚人還不回來,就要着人去接。來人還不曾出門,就見他們兄弟二人醉醺醺的回來了。繼忠還尤可,繼仁不等到房裡就吐了個天翻地覆,江氏見他喝得這個樣子,有心抱怨幾句又忍下了。
繼忠去許奶奶屋裡問了安,許奶奶見他有酒了,讓人打發他回房睡了。聽來人說大公子醉得了不得,許奶奶又打發人送醒酒湯。知觀進到後院,問到他們兄弟二人,許奶奶含糊過去了,所以知觀也不曾知道繼仁醉得這個樣子,不然,第二日又是一場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