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趙懷霁以為把那少年給甩開的時候,卻看見少年施施然地來到了馬車旁邊,同馬車并駕而行。
他隔着窗戶跟沈秋辭搭話:“夫人走得比我想的還快些,我在路上可是找了你們許久!”
趙懷霁笑着合上了簾子。
沈秋辭心裡也有些失笑了,也懶得掩飾,隔着簾子向那少年開口:“公子怎也在吳城?”
少年興緻勃勃,揚聲回道:“訪友而來,正巧與夫人同路。”
沈秋辭極力無視趙懷霁那隻正緩緩探向她裙擺的手,語聲平穩地問道:“公子如何稱呼?”
馬車裡,男人抱着她,似乎有些不滿她的注意力被車外的人奪了去,頭埋在了她的肩膀上,用高挺的鼻子來蹭着她的脖子,蘭香恍若妖鬼般順着鼻腔鑽進了她的肺裡,讓她忍不住眼裡有些失神。
沈秋辭卻看到男人的唇勾了起來,接着便是熟悉的眩暈感和鑽上脊背的、刺骨的、絢爛的愉悅,如浪潮般湧來。
車外,少年語調輕快,恍若未覺:“鄙姓華,名燕,燕子的燕。他人喚我華公子,夫人喚我阿燕即可。”
阿燕?
沈秋辭輕笑出聲。這一場戲,從京城一路演到了江南,卻仍不曾收場。
她心裡覺得諷刺,感覺自己又像是被人耍的團團轉,但卻又覺得這番耍弄本身,似乎也藏着些她讀不懂、想不明白的東西。
她沒有戳穿,也沒有在意動作更加激烈的趙懷霁,隻是聲音微顫地開口道:“阿燕公子,莫再跟着了。我與夫君此行尚有家事在身,公子若真是訪友,還請自便。”
趙懷霁在她頸側輕輕一吻,那處肌膚登時被唇摩挲得泛起細癢,讓她忍不住往後靠了靠。
車外聲息寂然。不多時,馬車停在了一家客棧前。
沈秋辭對着趙懷霁低聲道:“莫要再這樣了。”
趙懷霁笑而不語,隻取了帕子細細擦手,随後俯身,在她唇上輕輕一點。
兩人一前一後下車。
而客棧門前,早已有一少年倚刀而立,笑容盈盈,卻眼神清寒如刀。
華燕聲音裡帶着笑,眼睛卻沒有笑意:“趙夫人,怎的這般巧?”
“我也下榻于此。”
他說得輕松,似是久别重逢的故人,唯獨那眸中的寒意,全然藏不住。
沈秋辭未作回應,隻擡腳邁入客棧。
二人以商賈夫妻的名義投宿,客棧小二極為殷勤,将他們安置在了二樓的房間。
接下來的幾日,沈秋辭卻再未見那“華燕公子”蹤影,趙懷霁亦多有異樣。每日清晨早出,夜半方歸,神色深沉,仿佛在尋什麼,又仿佛早已知曉,隻是刻意瞞着她。
沈秋辭也未曾閑着。
顧流音已抵吳城。她雖未露面,卻似遊魚入水,行蹤難測。吳城漕幫盤根錯節,魚龍混雜,沈秋辭常覺有人在暗中窺伺,卻尋不到那視線的源頭。
“沈小姐。”
那日她偶然走出客棧,打算四處查探動靜,忽然被一道輕聲喚住。
是個拎着花擔的圓臉女子,面上挂着恬靜的笑意,身旁還站着一名膀闊腰圓的壯漢。女子低聲道:“幫主有請,品茗樓三樓雅間一叙。”
她話說得極輕,姿态也尋常,看着就是個街頭賣花的姑娘。那壯漢則抱臂而立,自始至終一言未發,連眼神都不曾朝沈秋辭看一眼,隻牢牢盯着那女子。
沈秋辭不禁輕笑:“勞你轉告。”
賣花女的眼睛圓圓的,神情帶着些天真,竟讓沈秋辭想起了紅葉。她眉眼溫和了些,笑着問道:“這幾日花可賣得多?”
賣花女回以笑顔:“不多呢,小姐。這會子大家肚子都吃不飽,哪還有人買花?”
沈秋辭便從袖中取出些銀錢,徑直遞了過去:“将這擔花送至前面客棧的店小二,就說是趙夫人買的。”
賣花女眼睛一亮,利落地接了銀子揣入懷中,笑容愈發燦爛。那壯漢依舊沉默,隻目光悄然掃過四周,似是在警戒有無不測。
賣花女笑嘻嘻道:“小姐放心,小女子定然照辦!”
沈秋辭也不由得輕笑,腳步一轉,緩緩朝着品茗樓方向而去。她并未留意,那賣花女孩已利落挑起花擔,腳下輕快地朝客棧小跑而去。
卻不料剛行出幾步,便被一名少年攔了去路。
那少年身着赤色褂衫,腰束玉帶,腳下蹬着雙黑靴,立在巷中正中,偏偏神情自在,毫無避讓之意。
壯漢一眼便瞧見了他腰側的刀,原本交抱在胸前的手緩緩垂下,随後不動聲色地移到了身後,隐隐呈戒備之勢。
少年桃花眼微挑,對着女孩問道:“你這花,怎麼賣?”
賣花女眼珠一轉,語氣輕快:“不賣啦,有貴人早已買下。”
少年輕笑一聲:“我出雙倍的價,買你這花。”
女孩微歪了腦袋,一臉無奈:“這是趙夫人點了的,公子怎這般不講理?”
少年說道:“我便是她相公。”
女孩聞言,眉梢一跳,露出滿臉的不信。
少年唇角微揚,忽地伸手朝腰間探去。那一刻,壯漢眼神陡緊,肌肉微繃,幾乎就要出手——
卻見那少年隻是摸出三塊銀元,掌心翻開,銀光一晃。
“我與我夫人之間,自無你我之分。”他輕聲道,“她是看你辛苦才買的花,你收下我的銀子,分我一枝便是。我還是要将這花轉送她的。”
見女孩仍有遲疑,他便自花擔中随手拈起一枝,擡眼看她。
女孩見狀,忽地笑了,露出一個淺淺酒窩,幹脆利落地接過銀子:“公子既這般說,那便依你就是!你快去客棧取花罷!”
說罷,她提着擔子,邁步如飛,片刻間便已拐入巷子深處,蹤影不見。
那壯漢原還橫在原地,眼看少年欲行,卻未再出手,隻微微側身,讓出一線。
少年攏了攏袖口,馬尾輕晃,笑得張揚:“我先走一步,你莫要攔路。”
還未等那壯漢反應過來,便見少年一轉身,徑直朝沈小姐離去的方向而去。壯漢微怔了怔,終究未攔,反倒加快了步子,追着賣花女去了。
沈秋辭此時已登上了品茗樓三層,推門入内,便見顧流音正笑吟吟地捧着一盞精緻茶碗。她坐下,隻見顧流音慢條斯理地啜了口茶,緩緩放下茶盞,施施然開口:
“沈小姐,别來無恙?”
沈秋辭颔首:“顧姨怎的想到來見我?”
顧流音耳垂輕晃,鑲着翡翠的墜子随着她的動作搖曳,愈發襯得容顔生豔:“你這次好不容易來吳城,這可是我的地盤,如何能不略盡地主之誼?”
沈秋辭輕笑一聲:“顧姨可是帶了好消息來?”
“好消息不敢說。”顧流音懶懶挑眉,素腕上玉镯輕撞,脆聲清響,“不過,倒也尋得些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