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硯行知道她不會輕易善罷甘休,也清楚趙懷霁并無實證可握。可若要徹查舊案,他就需有人做局、引蛇出洞。
他要除掉商賈中潛藏的碩鼠,卻又不欲趕盡殺絕,便似是故意放她與趙懷霁一道,去尋更多的籌碼來。
沈秋辭輕輕拍開趙懷霁的手。
“王爺。”她眼中一片清明,“你可是真要離開這裡?”
趙懷霁含笑看她:“夫人可願随我一道?”
沈秋辭斂眸:“王爺受了傷,京中處處耳目,又能如何離得了?”
趙懷霁忽然湊近她。
他微微側臉,唇幾乎貼至她耳側,吐出的氣息拂過她耳尖,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癢意。
“狸貓換太子。”
沈秋辭猛然擡頭,與他極近的面容撞個正着。那人眼底未有半分意外,隻靜靜望着她。
另外一邊。
玲珑隔着簾子,利落跪地回禀:“禀陛下,瑞王妃見過瑞王後,為其簡單包紮了一番,如今已回居處。”
簾後那人靜立不動,未即刻作聲。
玲珑咬了咬牙:“自她入内,已有将近半個時辰,未曾出來。”
男人動了動衣袖,低聲問:“他的傷勢如何?”
“腹部一道刀口,并不深。”玲珑答。
男人颔首。
他道:“這幾日,來往動靜,皆要傳信為訊。”
玲珑應聲退下。
簾後,趙硯行垂眸立着,指間那枚墨玉扳指溫潤幽暗,襯得他骨節分明的手格外冷白。他面無表情,隻輕輕撥弄着扳指。
他在想沈秋辭。
她會在意趙懷霁麼?
照她自己所言,兩人關系淺淡。她被玲珑帶去,又見趙懷霁那副模樣,想來也猜得到這場戲是誰布的局。
她會怨他麼?
還是,會傷心?
她會不會像在他面前那樣,在另一個男人面前落淚?
趙硯行輕抿薄唇,眼神漸漸聚焦。
他早就設好了鈎子,沈廷遇、魏貞先已亂陣腳。眼下最難纏的,還是北夷的蠢蠢欲動。崔兆玉橫死,而他一時半會找不到能替去江南之人。
沈秋辭恐怕也已猜到這一步。
男人忽然笑了笑。
她若恨他,他并不意外。
可若願在他面前落淚,不論是因愛,還是因恨——
那便說明,他在她心中,有了位置,不管那位置是好是壞。
至于趙懷霁……
男人看向不遠處的棋盤。
優柔寡斷,進退失據,一個早該被淘汰的廢皇子,落到今日,還能苟活至今,憑的不過是先帝與謝氏那場荒唐至極的情愛。
趙硯行伸手,将棋子一枚枚收起。
後幾日狩獵,衛昭拔得頭籌,意料之外的是,韓遂竟也争得了第二名。兩位武将風頭無兩,場内議論紛紛。瑞王卻以告病為由,數日未出,連同瑞王妃一道,始終未曾露面。春蒐一結束,瑞王妃便稱染了疹子,面上覆紗,随夫登車,匆匆離去。
韓素素雖覺詭異,卻也未細問。反倒是李婧朦賢妃的失蹤成了衆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傳言她在途中被土匪劫走,音訊全無。春蒐隊伍中風言風語四起,朝野震動。聖上大怒,已下旨徹查其行蹤。
而在這一片混亂中,沈秋辭與趙懷霁卻着一身便裝,扮作尋常商賈夫妻,帶着兩三名貼身侍從,坐在通往江南的馬車上。
沈秋辭倚着車窗,長長歎了一口氣。而她身旁幾乎要黏在她身上的男人,也将手裡的動作停了下來。
“夫人?”
沈秋辭終于推開了他。
“夫君……”她尚未習慣這般稱呼,語調微頓,“還有多久?”
趙懷霁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玉面泛紅:“已至蘇南,再過不久,便到江南吳城。”
“到了那裡,夫人可要記着。”他笑容溫雅,語氣揶揄,“莫要叫錯了。”
沈秋辭點頭。
她忽然想起顧流音前幾日傳來的信。
顧流音自從知道趙懷霁手中密函無用,就在信中連連痛罵魏貞奸詐、杜徽狡猾、向霖卑鄙。
而後又似不經意提起,近來杜徽與向霖常在一處尋歡作樂,仿佛早已忘了,他那唯一的兒子此刻仍被衛昭握在手中。
沈秋辭自是明白這位顧姨的意思。
顧流音想借她之力,而她,也樂得順水推舟。
“夫人不必憂心。”趙懷霁道,“此次下江南,若能查得杜徽、向霖與北夷勾連之證,便算成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是什麼?”沈秋辭問。
趙懷霁望向她,地面微微颠簸,馬車一晃一晃。他俊秀的面容在午後光影中隐隐浮現幾分深意。
“剩下的,”他說,“便看那人,願不願收下我們這份籌碼了。”
“并非你我能定的事,夫人莫要憂心。”
沈秋辭移開目光,望向車窗之外。路邊是些衣衫褴褛的流民,有孩子在塵土中奔跑,瘦得皮包骨頭。
他們活得極苦。
她攥緊了拳。
下一瞬,蘭香襲來,似要将她牢牢纏住,緊接着是男人的懷抱。
“夫人,莫看。”他低聲勸她,語氣溫柔,“夫人心善,可你我之力有限,救不得天下所有人。”
沈秋辭忽然想起了羅醜。
那死在劍下,死得過于倉促,讓她甚至沒來得及同他說更多别離之餘語的羅醜。
那個連屍首都找不到的人。
她忽然提高音量,不顧趙懷霁:“停下。”
“停下馬車!”
車子緩緩停了,一個瘦得脫相的小孩好奇地擡起頭,卻對上了沈秋辭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