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沈秋辭不說話,趙懷霁的手微微動了動,似乎是想要替她掖緊披在她肩上的外袍。
可卻在即将觸碰到她時,忽然停住,改為輕輕地拂過她沾濕的衣服。
他沒有再繼續逼問。
半晌,才開口:“是我孟浪了。”
說完,他收回手,撐着傘,聲音一如往常的溫和,似乎方才的逼問隻是一場錯覺。
沈秋辭忽然開口道:“我對王爺,曾有過誤會。”
她的話音落下,趙懷霁動作一頓,握着傘柄的手指輕輕收緊。
“我與世子的傳聞,王爺應有所耳聞,可那不過是個手段,我隻是想借此脫離這場婚約。”沈秋辭緩緩道,“那時的我,還以為逃得出這局。”
趙懷霁沒有打斷,隻是靜靜地聽着。
沈秋辭:“如今,魏貞步步緊逼,父親又好不容易從荊楚脫身,你我之間的婚事,終究是不可避免的。”
她目光微動,落在雨絲之外的深色天幕:“彼時是我愚鈍,自作聰明,竟讓王爺誤會。”
趙懷霁抿緊唇,似要将什麼情緒壓下,俊秀得面容在雨色的映襯下透着幾分不明的冷色。
沈秋辭觀察着他的神色,一鼓作氣道:“至于方才世子之事,我亦不知他為何如此。”
她語氣坦然,“可若王爺與我成婚,我自當一心一意,唯王爺是夫。”
“雖然——”沈秋辭頓了頓,似有些遲疑,“王爺未必心悅于我,但我既已入瑞王府,便不會有旁的妄念。”
她話音剛落,趙懷霁便驟然打斷:“清和勿要說此話。”
他眸色微深,凝視着她,語氣裡卻透着某種不容拒絕的執意:“我自然亦将清和視作夫人,瑞王府,唯有清和一位女主人。”
沈秋辭輕輕歎息:“王爺不必如此勉強... ...”
趙懷霁聞言,緩緩擡眸,望着她那副體貼而理解的模樣,心頭竟蓦地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
或許是因婚期将近,或許是方才雨幕之中瞥見她與趙長宴交纏的身影,又或許,僅僅是不願再聽她言語間的疏離與冷淡——
他一手撐着傘,另一手卻拉起了她。
沈秋辭微微一怔,蹙眉道:“王爺要帶我去何處?”
趙懷霁不答,牽着她的步伐沉穩而不容置喙,直至走入主廟一旁的偏院檐下。
檐角滴落的雨絲在青石闆上綻開一圈圈漣漪,四周寂靜無聲,唯有遠處隐隐傳來寺中鐘聲,低沉悠遠。
沈秋辭心裡有些不安。
她怕趙懷霁會追問她與趙長宴的事,遂輕聲開口,語氣中卻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警告:“王爺,這裡是雁塔寺,不是那——”
她微微頓住,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片刻後,她才低聲補全未盡之言:“不是那荒郊野外。”
言下之意,分明是在刻意與他劃清界限。
她的話音落下,雨聲愈發密集,檐角雨滴簌簌落下,打濕了青石上的苔痕。
趙懷霁自知他确實是孟浪了。
簡直不成體統。
若是從前,趙懷霁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竟會因沈秋辭這樣一句不輕不重的警告而心生躁意。
他的心頭也竟會因她這番冷然的姿态,而忍不住血氣翻湧,連向來自诩的君子風度都仿佛置之不顧。
可偏偏——
他不想放手。
他不知自己怎會這般執拗,亦不知心底那股躁動從何而起。
面對着她,他總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即便大婚将至,她依然可以随時抽身而退的荒謬感。
那種不安讓他心裡焦躁更甚,即使面上不顯。
沈秋辭見他沉默不語,隻好催促:“王爺,天有些涼了,若是來此上香,也當早些回府。”
她的聲音剛落,下一瞬——
她聽到了傘墜地的聲音。
緊接着,一道修長的身影猛然逼近,帶着驟雨的寒意,攜着一絲突如其來的炙熱。
趙懷霁親了她。
不是趙長宴那般撕咬般的瘋狂與絕望,而是一個清淩淩的吻。
好似一場春雨,未及落地便被風吹散。
又好想是要洗掉剛剛趙長宴在她唇上留下的痕迹一般。
兩人之間帶起一陣淺淺的呼吸交錯,那個吻卻轉瞬即逝。
廟中鐘聲在這一刻恰然敲響。
鐘聲低沉而悠遠,似乎撞破了雨霧,也震散了某種沉寂已久的心緒。
驟雨愈急,砸落青石,激起細碎的水花,噼裡啪啦的聲響萦繞在兩人周圍。
靜谧而混亂。
趙懷霁的唇才方才觸及,便驟然退開。
他的眼睫微顫,唇色上有水光,眼神裡有着迷離,白玉般的臉微微泛紅,心底仿佛有一隻無形的爪子在撓,若即若離,令人難以捉摸,卻又揮之不去。
那一刻,他隻覺得某種不可言喻的渴望,如野草般瘋狂生長,盤踞在胸口,糾纏着他所有的理智,吞噬得一幹二淨。
他雖不信鬼神,但卻對寺廟有着敬重。
可如今身處佛門重地,他心卻不誠。
滿腦子都是孟浪的想法。
面前的女子卻一如既往的沉靜,清眸微怔。
砰——砰——砰——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
蓋過了雨聲,蓋過了鐘聲,甚至讓他有一瞬的暈眩感。
他忍不住再看她一眼,想從她的眼中找到些什麼——哪怕是一點慌亂,一絲躲避,甚至是厭惡都好。
他居然……沉迷于這個吻。
甚至在期待些什麼。
而她呢?
她隻是站在原地望着他。
沈秋辭的眼前,仿佛浮現了許多過往,紛紛擾擾,如走馬燈般掠過。
她的眼前閃過大紅燭、閃過趙懷霁古井無波的眼、閃過前世死前一望無際的雪地。
閃過一切的一切。
她的耳畔驟然被風雨充斥,鐘聲亦愈加響亮,震得天地都隐隐發顫。
耳旁有着喧嚣得不能再喧嚣的雨,還有空洞的内心。
那一瞬,她本該有什麼感覺的。
或是心跳加速,或是難堪憤怒,或是怦然悸動。
可她沒有。
空蕩蕩的,像風吹過枯井,沒有一絲漣漪。
她甚至不覺煩悶,不覺暴躁,不覺怨怼。
隻有某種計劃成功的驚訝。
若是破廟之中,她與趙懷霁之間尚存着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
這一個突如其來的吻,卻讓沈秋辭第一次全然意識到——
她和趙懷霁之間的緣分,已經一絲不剩了。
趙懷霁緩緩垂下眼,睫羽微顫,像是驟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見她不動聲色,見她無悲無喜,心中竟生出一抹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