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霁沉默不語。
魏貞輕嗤一聲:“還想着拿這東西自保?”
他微微側首,似是覺得無趣,語氣淡淡,“既如此,咱家也不必在殿下身上費心思了。日後若真落得個被人趕盡殺絕的下場,殿下可别忘了——”
“種種結果,皆因今日之舉。”
趙懷霁眸色沉沉,依然不動聲色,魏貞卻沒有再多閑聊的意願。
就在他跨出門檻的瞬間,趙懷霁突然開口了。
他低聲道:“你便如此笃定,那東西在我手裡,而不在沈家?”
魏貞步伐未停,連頭都未曾回。
趙懷霁聽見他抛下一句淡淡的話,随後,那消瘦高挑的身影便隐沒在門外。
“想讓我和沈家互咬?”那聲音輕飄飄的,卻透着嘲弄與不屑,“你的手段,也隻有這些?”
趙懷霁一動不動地坐着,濃密的睫羽輕垂,仿若折翼的傷雀,沉重而無力。
魏貞說的對。
他的手段确實隻有這些。
卑劣、優柔寡斷、遲鈍。
一襲紅衣的女子輕盈步入,步履娉婷,行至他身側。
她輕聲道:“主子,人馬已備妥,不日便可啟程往荊楚。”
趙懷霁微微颔首。
玲珑見狀,未再多言,轉身退去。
屋内重歸靜谧,他擡眸望向窗外,積雪早已消融,蒼穹澄澈,竹林随風微擺,落下一地斑駁的影。
又是一年春。
忽然,他想起那日荒廟之中,沈秋辭憤然相對的模樣。
她的眼裡仿若燃着一團火。
兩人皆披着溫柔的外衣,可她那股折騰的倔勁,倒是勝過他許多。
若她是他,怕是早已覺得如今這副模樣,委實窩囊吧?
趙懷霁忍不住失笑,可他意識到自己的嘴角微揚時,眉目又重歸平靜無波。
卑劣又如何呢?
他心想。
沈家和他,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虛妄、利用、算計——
他們,已被捆在了一處。
沈秋辭正翻看着趙懷霁托人送來的信。
她剛被沈廷遇禁了足,沈廷遇就離開了沈府出京,眼下無甚要緊事,她便随口吩咐紅葉去街上買些糖人回來,權當解悶。
誰知不過片刻,紅葉便急匆匆地跑進院中,一手拎着糖人,另一手卻攥着一封信,神色帶了幾分急迫。
信上字句不多,她目光輕掃,便已盡覽。
字裡行間,端的是情意綿延,唯獨末尾數言,卻似綿裡藏針,殺機暗伏。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屏息斂翼,潛伺高枝。”
——“局未終,雀豈肯遽罷?”
她蹙眉,旋即緩緩将信收起。
沈廷遇離京匆忙,她心裡還記着與顧流音的賞花之約,總覺風雨欲來,不安之意在胸口翻湧。
趙懷霁這番言辭,無異于火上澆油,愁更愁。
如此直白的警示,怕是魏貞在此之前,也已找上了他——
他這是與魏貞徹底撕破臉了?
沈秋辭思索片刻,愈發覺得這可能性極大。
若趙懷霁手中真握着那連顧流音都忌憚的密函,他斷然無法将禍端推至沈家頭上。
如此看來,他是懷璧其罪。
眼下多方窺伺,他與沈家既已牽連,便也隻能互通有無,共進退了。
沈秋辭尚未理清思緒,忽覺後背一寒,耳畔似有男人微弱的喘息聲。
她緩緩轉身。
竟是趙長宴。
他神色奇異,往日風流不羁的姿态盡數褪去,形容憔悴,臉色慘白。一身黑衣,墨發淩亂地貼在側頰,桃花眼失卻往日的潋滟風華,盡是一片死寂。
沈秋辭微微一怔。
她未曾開口,趙長宴亦是一言不發。
他靜立于原地,仿佛被人定住,又似失了魂魄,翻窗入室後,竟隻是呆呆站着,一動不動。
沈秋辭心下愈發奇怪,她抿了抿唇,終是小心翼翼地開口了。
她望着眼前這般落魄的人,眼底透出幾分探詢。
她語聲輕緩:“世子可還好?”
那話音柔和,落在趙長宴耳裡,卻似驚雷炸響。
他像是一下子回了魂一般,怔然望向她。
他的桃花眼中神色晦澀,慘白的唇微微翕動,似要言語。
卻最終仍未開口。
沈秋辭擰起眉頭,語氣沉了幾分:“世子,你到底是——”
還沒等她說完,她感到指尖忽然一涼。
那是一隻略顯冰冷的手,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意,驟然覆上了她的掌心。
趙長宴握住了她。
力道不重,卻牢牢扣住,不容她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