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嗤了一聲,将思緒抛開,淡淡開口:“你見到杜家那小子了?”
韶音微微一笑,眼底浮起些許意味不明的興緻:“少爺,見到了。”
“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不日,待到賞花之時,便可請他來做客。”
衛昭聞言,倏地笑了。
他的五官英挺俊朗,眸光卻冷漠得如刀鋒刮骨,帶着毫不掩飾的惡意。
“杜徽那狗東西,害我手下的兵,”他緩緩道,聲音不緊不慢,卻透着森冷,“父親欠的債,就讓他的好兒子來還。”
韶音輕輕颔首,嘴角微揚:“杜歸雪不像是執拗之人,此番若能讓他乖乖過來,後續怕是能省下不少力氣。”
衛昭未置可否,起身甩了甩袖擺,腰間刀柄微微晃蕩,映着微弱的燭光,泛起森冷的光澤。
“我在京城待不了太久,”他冷冷道,“之後,你繼續盯着他們。”
說罷,他便邁步往門外走去。
可快要踏出門檻時,他忽然頓住腳步,微微偏首。
“還有……沈秋辭。”
他的聲音低沉,尾音緩緩拖長,輕輕落下,卻叫人心頭莫名一顫。
韶音旋即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
屋内燭火映着衛昭的側臉,俊朗之下透着一股令人瘆人的寒意,似刀,似刃。
開春時節,萬物複蘇,百業待興。各地行省官員紛紛入京,與戶部核對賬目,沈廷遇忙得焦頭爛額,案牍堆積,連夜不休。
可時節不利,荊楚據傳流民作亂,京城流言紛飛,已有賊匪聚衆起義。他們一幫人,不甘心墾荒田、四處流徙,竟鼓噪喧嘩,索求朝廷授予戶籍,列于編民。
此言一出,朝堂震動,百官心裡又是憤恨這流民們不知好歹,又是惴惴不安,怕是一個不小心,叫人揪出自身腌臜舊賬,自身難保。
新帝震怒,命戶部尚書、侍郎等人即刻赴荊楚查明緣由,又讓魏貞和東廠負責去查探到底是何事讓流民膽大包天,聚在一起。
沈廷遇亦不得不奉诏離京,奔赴荊楚。但其餘人各個好似熱鍋上的螞蟻,惶然不安。
新帝即位後沒多久,便下诏徹查先帝年間軍饷流失之案,如今流民作亂,江南田畝尚未得穩,賦稅難收,國庫虧空。
種種亂象交疊,朝堂之上人心浮動,風雨欲來,令人不知所措。
瑞王府。
趙懷霁神色溫雅,見魏貞踏入府門,微微一笑。
“魏公公不日便要動身,如今登門,可是有何要事?”
他說得随意,語調輕飄,似未曾放在心上。
魏貞聞言嗤笑。
“咱家近日忽然憶起些舊事——”他聲音偏尖,語調陰柔。
可那尖細聲音卻非宮中閹人自幼養出的自然嗓音,倒似矯然造作一般,出口便帶了幾分刺耳的惡意。
“今見殿下,愈發覺得眉眼同謝妃有幾分相似。若先帝泉下有知,怕是也要歡喜。”
趙懷霁面色未變,仍是含笑:“魏公公乃宮中舊人,隻是母妃早逝,怕是無緣與公公深談。”
魏貞以袖掩唇,眸光幽幽:“謝妃雖走得早,然留下的東西卻不少。”
趙懷霁眸光流轉。
他依舊溫和地說着話:“母妃所留,不過些安身立命的薄資罷了。”
他淺淺垂眸,“魏公公身居東廠都督之位,想來是不放在眼裡的。”
他繼續道:“如今陛下登基,英武聖明,我早已不問政事。”
“然封藩一事懸而未決,手中無财,竟至無以為生。”
“殿下這話,可就折煞咱家了。”魏貞臉上笑意更盛,“殿下尚未得封藩地,不過是陛下念着兄弟之情,待時局太平,自是水到渠成的事。”
趙懷霁笑而不語。
母親去世後,他便由太後撫養,奪嫡無望,仕途亦斷。
可她留給他的暗探,乃至漕運中與江南諸商賈的往來牽連,分明是要他日後東山再起。
如今趙硯行将他困于京城,不賜封地,不許入朝,心思如何,旁人皆心知肚明。
他要麼在趙硯行徹底趕盡殺絕之前,拼死一搏,拿着手上的籌碼,連同魏貞、沈廷遇搏上一場,要麼利用沈家和魏貞,斷尾求生,遠遁離開,此生再不踏足京師半步。
母親可真當是給他留了個難題。
趙懷霁心中思忖,面上卻仍是不露聲色。
他風雅如常,語氣溫和:“魏公公又是從何處得來的密函消息?上次公公派來的人,險些驚擾了我的未婚妻。”
魏貞挑了挑眉,血色的唇弧度微斂。他笑時攝人心魄,不笑的時候卻看着有些淩厲,臉上的豔色都會被壓下幾分。
半晌,魏貞道:“此事,本就人盡皆知。”
趙懷霁聞言,心中啞然。
這話倒也不錯。母親素來喜弄權勢,行事高調,仗着先帝的寵愛,向來不知收斂,旁人如何不知?
若非當年那隻手伸得太遠,碰到了太子——
他未再細想,仍舊神色淡然:“流言蜚語,自然是人盡皆知。”
魏貞的笑意淡去,語氣也冷了幾分:“瑞王殿下,到了這時候,你就别再诓騙咱家了。”
他的語氣幽幽,聽起來沒什麼情緒,但裡面的陰冷卻讓人不由得一顫。
“旁人知曉也罷,可若是當年謝映瀾親口告訴我的呢?”
他邊說邊微微眯起眼。
“再者,此事是真是假,東廠會不知?陛下會不知?”
趙懷霁面無表情,魏貞見狀,反倒笑得愈發暢快。
“謝妃當年,可真是煞費苦心。”他語調溫柔,仿若歎息。
“可瑞王殿下——”
“如今看來,你落得如此下場,倒也不算意外。”
趙懷霁猛然擡眸。
魏貞卻毫不在意:“優柔寡斷,端着君子風骨,心有算計,卻還不夠狠。”
他彎了彎唇角,目光玩味:“那高位之人,如何能是這般性子?”
趙懷霁道:“你想要什麼?”
魏貞眉眼微彎,笑意晦澀:“咱家倒是猜着,瑞王殿下若真有那東西,怕是不會輕易交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