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自可為了婚期,在這段時間不再出府。”
她頓了頓,仿佛是猶豫了一瞬,才緩緩道——
“但女兒想要知道,先帝當年到底是為何賜予這樁婚事?”
空氣倏然凝固。
沈廷遇的目光陡然一變,刹那間如寒刃掠過,透着警覺與深思。
她終于問到了這一點。
沈秋辭沒有退縮,她直視着父親,聲音依舊溫和,卻藏着一絲深意:“魏大人如今對沈家步步相逼,瑞王府……似乎握着極為重要的東西。”
她輕歎一聲,緩緩收斂起笑意,微垂的眼睫投下一片淺淺陰影。
“女兒心裡忐忑,當年沈家到底遭遇了什麼?”
又或者,做了什麼?
她雖然明着試探,但聲音依然輕柔,像是說大聲些就會驚動到沈廷遇一般。
可那話語間的内容卻字字如刀,刺向沈廷遇。
窗外寒風掠過竹葉,微微作響,仿佛一曲無聲的歎息。
他沉吟良久,終是皺眉道:“你本與世子的事情已經鬧得沸沸揚揚,若是有心人再傳你與羅醜牽扯不清,怕是會讓局勢更添波瀾。”
沈廷遇說着,目光緩緩移向窗外,像是陷入了某段不願再提的過往。
“當年,先帝病重,大皇子驟然離世,朝堂人心惶惶。先帝一度看中瑞王,便賜婚沈家與瑞王,似有意扶持二皇子。”
“時局動蕩,朝廷人人自危,江南災難多發,賦稅還頗重,魏貞還從中攫取了不少好處。”
他的聲音低緩,似乎刻意回避着某些過往。
“原以為……這樁婚事不過是一場政治交易。”
“可誰知後來,新帝即位,瑞王落敗,這本該作廢的婚約,卻仍被新帝允了下來。”
沈廷遇的面色愈發沉郁,眼底的陰翳重得似要滴出墨來。
他望向沈秋辭,眼神複雜。
“事情已走到了這一步,已無回頭路。”他喃喃道,不知道是說給沈秋辭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他直直地看向沈秋辭,眼裡有着她從未見過的神色——
慌亂、痛苦、後悔與迷惘交織。
“秋辭。”他看着她,聲音緩慢,帶着一種近乎疲憊的沉重,“你要記着……”
“知道的越少,越可以獨善其身。”
他說着,聲音裡透着已成定局般的無力。
“不要再和顧流音來往了,也不要再查下去了。”
沈秋辭突然感受到一絲難以言喻的寒意。
這是父親第一次這般露骨地告訴她:有些事情,不該查。
她緩緩擡眸,看向沈廷遇。
他眉宇間壓着沉沉的疲憊,那種疲憊甚至帶着一絲畏懼。
他在畏懼什麼?
沈廷遇未再多言,隻是擺了擺手,語氣淡漠,仿佛方才的那一絲情緒也一同被他抹去。
“你走吧。”
說罷,他便回到案前,繼續處理事務。
沈秋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終是斂下心神,盈盈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門扉在身後緩緩合攏。
鎮北将軍府,夜色沉沉。
燭火映着屋内刀槍森列,映得暗影浮動,如鬼魅遊走。
衛昭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把玩着短刀,指尖緩緩摩挲着鋒刃。
寒光微顫,落入他墨色的瞳仁中,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危險。
身旁立着的黑衣人,身量修長,可那面容——
赫然是琴女韶音的臉。
衛昭漫不經心地把玩着短刀:“可是見到她們了?”
韶音開口,語調平穩而恭敬:“少爺,見到了沈小姐,她确實是去見顧流音。”
衛昭眉峰微挑,眼神裡透着深不見底的審慎。
顧流音?
她居然會和顧流音扯上關系?
她到底想做什麼?
“啪——”
短刀猛地被按在案幾上,發出一聲脆響,震得四周的燭火微微晃動。
衛昭眼神微冷,語氣不急不緩:“就她們兩個?”
他問道:“就她們兩個見面?”
韶音頓了頓,目光微斂道:“沈小姐身邊,似是帶着一個毀容的侍衛。”
衛昭指節微頓,旋即勾唇一笑。
那笑意淺淡,卻透着些涼意。
“是麼?” 他墨色的眸子裡盛滿了惡意,“她隻帶了那個毀容的侍衛?”
韶音點頭稱是。
“他似乎認出了我是誰——” 韶音稍微有些忐忑,“但,我從未見過他。”
衛昭眯了眯眼,摩挲着短刀的拇指微微用力。
“你從未在趙長宴身邊見過這人?”
韶音搖頭。
衛昭的笑意更深,眉宇間浮起一絲興味盎然的玩味。
然而在那輕描淡寫的弧度之下,卻隐隐藏着一抹難以言喻的不耐與煩悶。
那種感覺,就像是盯上了一隻獵物,本以為不過是随手便可以抓住的東西——
誰知這獵物偏偏不安分,惹得人心煩。
刀鋒在指尖來回流轉,映着冷冽的光,仿佛在平複什麼不悅的情緒。
“那可就有意思了。”
他的眼裡雖帶笑,卻透着隐隐的陰翳,像是心底困了一頭躁動的猛獸,煩悶地舔舐着獠牙,伺機而動。
“她又是從哪裡揀來的野狗?”
他随意地靠回椅背,目光微微閃動,似是憶起什麼。
她小時候,也曾養過一隻狗。
漆黑的毛,猙獰的獠牙,跟個鬼一樣,生得倒是威風,可除了沈秋辭,誰也不認。那畜生見了旁人恨不得撕碎,卻偏偏總是溫順地卧在她腳邊,舔着舌頭,繞着她打轉。
衛昭一開始有些喜歡,想着或許可以養來玩玩。
可他伸手試探時,那畜生低低龇牙,獠牙間透着森然的寒意,喉間滾動的低吼藏着十足的警告。
礙眼得很。
那年初雪,她蹲在庭院裡,輕聲喚它的名字,它便興奮地撲過來,在她膝頭蹭了又蹭,喉嚨裡發出滿足的嗚咽。
她笑着摸它的頭,白皙的指尖埋進厚實的黑毛裡,眉眼都帶着溫柔的暖意。
衛昭站在不遠處,看着那畫面,心裡陡然生出一絲煩悶,像是什麼東西梗在喉間,吞不下,也吐不出。
太礙眼了。
後來——
狗死了。
直到今天,他都沒有告訴她。
是他毒死的那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