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死寂無聲。
沈秋辭的呼吸滞了一瞬,她再無退路。
指尖攥緊的力道終于緩緩松開,她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終于緩緩擡起頭。
一寸、一寸,視線漸漸掠過明黃色的衣擺,越過華美繁複的龍紋暗紋,沿着那寬闊的肩線,最終,撞進那雙漠然深沉的眼。
趙硯行垂眸看着她。
幽沉的鳳眸映着殿内微微晃動的燭火,他并未立刻開口,隻是靜靜凝視着她,目光深沉得叫人無法揣度,像是在看着某件遺失許久的舊物。
寂靜中,他忽然傾身,緩緩伸出手,指腹覆上她的下颌,微涼的溫度透過肌膚滲入骨血,極輕,卻透着無聲的侵略。
沈秋辭的脊背倏然一僵。
他指腹微收,稍稍擡起她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直視他的眼。
他的掌心幹燥而溫熱,覆着薄繭,卻掌控着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道。他的視線緩緩掠過她的眉心、睫羽,最後落在那雙微微泛紅的眼尾。
似是看夠了,他眸色微斂,緩緩開口,嗓音低沉,聽不出喜怒。
“清和。”他忽然喚她的名字。
她的心髒猛然一震,掌心的血液都透着寒意。
這是他自那次離别後,第一次喚她的閨名。這一刻,她的心頭驟然泛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趙硯行挑眉,嗓音低緩,仿佛緩慢收緊的絲線,将她層層纏繞。
“朕很好奇。”他微微低頭,聲音極輕,卻足以讓她渾身一震,“你……到底在想什麼?”
沈秋辭低聲解釋道:“臣女……确曾于世子府逗留片刻,然絕非陛下所言‘厮混’之事。”
她頓了一頓,聲音微微壓低,仿佛透着幾分猶豫,終是緩緩道出:“臣女與瑞王殿下婚約在身,原不敢逾矩……隻是……”
她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終于又擡頭看向趙硯行,目光清亮卻隐隐透着一絲倔強。
“隻是臣女心有所屬。”
此言一出,殿内一瞬間寂靜下來。
她卻看到趙硯行眼中似有風暴欲來,深深沉沉,讓人不敢多看。
她便又忙不疊垂下眼。她繃緊後背,膝蓋仍跪在地上,卻能感受到那沉沉的威壓自四面八方湧來,将她逼入一個無形的牢籠之中。
她的心跳一滞。
趙硯行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目光深沉,像是要将她的靈魂剖開一般。
“你倒是讓朕很意外。”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緩緩俯下身,聲音極輕,帶着一點微不可察的危險。
“清和當真以為,朕會容許你做主自己的婚事?”
沈秋辭的脊背微微一僵,卻仍舊壓制住心頭的慌亂,低聲道:“陛下乃天下之主,自然可以決定臣女的婚事。”
她微微擡眸,語氣沉穩:“但臣女亦有自己的心意。”
趙硯行的眸色微暗,似笑非笑地凝視着她,嗓音微沉:“你這份‘心意’……是指趙長宴?”
沈秋辭的心頭微微一震,卻依舊不卑不亢地低聲道:“世子待臣女……情深義重。”
趙硯行的目光微微一凝,指尖緩緩摩挲着玉扳指,嗓音微啞,帶着一絲幾不可察的冷意。
“情深義重?”他微微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淡淡道,“清和,你是覺得,朕會信你,還是覺得——朕會在意這個?”
沈秋辭沒有回答。
趙硯行看着她,目光幽深,忽然伸出手,微涼的指尖順着她鬓側滑過,緩緩地勾起一縷發絲,繞在指間。
他似乎是喃喃低語,嗓音極輕,落在她耳畔:“你當真覺得,朕會容你任性至此?”
沈秋辭心底一震,猛地擡頭,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眼眸。
那眼底的情緒如同幽深的黑潭,看似平靜,卻藏着不可探測的暗湧。
她的心跳微微一亂,終是咬牙,沉聲道:“陛下若執意要臣女嫁入瑞王府,臣女自不敢違抗聖意。”
她緩緩擡眸,目光直視他,語氣不卑不亢:“可臣女畢竟是沈家之女,不願一生都活在算計之中。”
趙硯行眸色微動,指尖微微收緊,繞在指間的發絲似乎被他扯得更緊了一些。
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笑了,語氣低緩:“算計?”
他的手指緩緩松開,發絲滑落在她的肩側,他的目光仍舊沉斂,帶着一絲意味不明的審視。
“清和怕是誤會了。”趙硯行的嗓音低沉而緩慢,緩緩地道,“朕從未算計你。”
他的手指輕輕一彈,發絲落下,帶着一絲随意的冷淡。
“你隻是……在不自量力罷了。”
沈秋辭的指尖微微發冷,心頭驟然浮起一絲不安的情緒。
趙硯行負手而立,身上的繡金龍袍随着他微微側身的動作而輕晃,廣袖垂落,覆在指尖,沉斂如深潭。
他看着她,目光幽沉,突然不容置疑道:“朕願與你做個交易。”
沈秋辭心頭一震,擡眸看他。
趙硯行微微挑眉,似乎對她的反應并不意外。
他慢條斯理地道:“你想保住沈家,朕可以成全你。”
他頓了一頓,目光輕緩地掃過她,仿佛在捕捉她眼底的情緒:“但你要嫁入瑞王府。”
沈秋辭心底猛地一沉,呼吸微微一滞。
趙硯行見她不語,語氣更緩了幾分,帶着一種極其輕描淡寫的掌控感:“瑞王府中,尚存謝氏遺物。若你嫁入其中,探得其蹤,告知朕如何取之,朕便允沈家周全。”
謝氏……?
沈秋辭的瞳孔微縮。
這是她未曾想到的名字,甚至她都快忘了,趙懷霁的母妃——謝氏,也曾有過極盛的輝煌,直至後來被連根拔起,徹底消失在朝堂之上。
瑞王生母謝氏出身江湖,昔年俠骨風華,世人皆知,被先帝下江南時看中,封為謝貴妃,自此之後,極得聖寵。
但後來似因宮中秘事遭貶冷宮,自此再不得見天日,而瑞王則被托付于皇後膝下養大。
而那一曲謝氏曾經彈奏的《破陣》,便是前世趙懷霁最愛之調。
彼時,為博他一笑,她曾尋遍舊譜,苦練琴藝,隻為能親手彈奏于他面前。
然而,每至曲終,他亦隻靜然端坐,未發一言。唯獨微阖雙眸,獨自聆賞。
但趙硯行居然在意跟謝映瀾有關的事情?
那東西必然重要,不然趙硯行不會直接跟她提出來。
沈秋辭心底翻湧着不安與疑惑,她擡眸,嗓音微沉:“陛下如何能肯定,瑞王府中有謝氏留下的東西?”
趙硯行聽到她的疑問,淡淡一笑,神色不變,隻是微微俯身,嗓音沉緩低啞,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壓:
“朕的話,你該信。”
沈秋辭心髒驟然一緊。
趙硯行道:“你好好再想想罷。”
接着,他頓了頓:“清和,你還是棋差一招了。”
“莫要鬧小孩子脾氣。”
她驟然怔住。
這一句話,仿佛穿透歲月。
那是多年前的冬日,大雪初霁,她随母親入宮拜見皇後。途經鳳儀殿後院時,她瞥見一座雪覆檐角的亭子,寒風穿堂,落雪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