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大概沒有想過,他陪伴自己兩個弟弟這麼久,早就成為了另外兩個人的精神支柱了。他若是就這麼一言不發地走了,隻留下陌生人來幫忙轉告他的話,他的弟弟們估計也并不能憑借這句話撐多久……或許還會适得其反,另外兩個人會無時無刻不自責自己為什麼沒有陪他到最後。”
“這難道不是用他自己的死來困住其他兩個人嗎?”
手被拉着搖了搖。
竹空雁擡眼看過去,驚奇地發現她此刻竟然能看清楚沈湘山的臉了。
她細長的睫毛在鼻翼上投下毛茸茸的陰影,眼尾的紅色在黑暗的環境中更顯得鮮豔起來。
“嗯?”許是竹空雁的視線太過直接,沈湘山睫毛顫動兩下,把目光從兩人交疊的手掌上移開,朝她看了過來,“怎麼了?”
“但是……他其中一個弟弟卻親眼目睹了他的死。”竹空雁盯着沈湘山的眼睛。
“唉,我也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快就……不過也算是一件好事。”
“好事?”
“至少他親眼見到了他哥哥生命的最後一刻,而不是由旁人告知,這樣他雖然會多一分痛苦,但卻能少一分後悔。”沈湘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輕了許多“雖然我也不知道是痛苦好一些,還是後悔好一些。”
竹空雁想說痛苦和後悔兩個都不好,但是她忽然意識到他們其實沒得選。
向左向右都是歧途,這條路從入門的那一刻就錯了。
兩人之間突然沉默下來。
“哎呀,大晚上的,聊這麼沉重的話題做什麼,快些休息吧。”沈湘山率先開口打破沉重的氛圍,拍拍竹空雁的手,又抽出另一隻手給她掖了掖被角。
竹空雁盯着沈湘山額前搖來晃去的碎發:“不後悔,不代表不痛苦。”
沈湘山的手不着痕迹地頓了頓,随後她笑道:“這話繞得,我一下子還真反應不過來。”
竹空雁又把視線移向沈湘山灰色的眼眸,“那你呢,你會不會用死來困住什麼人?”
竹空雁問出這句話之後,她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不知道為什麼。
明明她一點也不緊張,明明問出問題的人是自己,為什麼心會跳得這麼快?
想不出為什麼,也沒心思想為什麼,她現在隻想得到對面那個人的答案。
竹空雁無意識地吐出一口氣,隻看到沈湘山雙眼蓦地睜大,連帶着眉毛都微微挑了起來,像是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問題似的。
但是沈湘山并沒有看向自己,也沒有回答。
竹空雁的腦子裡莫名冒出來一個念頭:如果她現在不追問,那她可能永遠都得不到答案了。
所以她連忙緊緊握住了沈湘山将要從自己掌中抽開的手,艱難開口:“你會嗎?”
沈湘山眼瞳一顫,這才慢慢把目光往上移,直到在自己的眼眸處停下。
“你是不是想問我,會不會用死來困住你?”
沈湘山一字一頓地說。
竹空雁身子一僵,她下意識想要看向别處,但馬上咬了咬嘴唇,忍住了這種沖動,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如鲠在喉,發不出聲音。
沈湘山也沒有移開目光,她仍然盯着竹空雁的眼睛,神色肅然。
“你一定也能感覺出來,其實你的很多問題我都沒有正面回答過,但是關于這個問題,我可以很肯定地回答你。”
“不會。”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隻會是因為我想死。”
“我不會用死亡這種方式來妄圖困住任何人……或者祈盼勾起任何人的痛苦哀思。”
“所以我死的時候,你一定會笑着跟我告别的,對嗎?”
竹空雁隻覺得現在自己的呼吸過于雜亂無章,她幾乎不能分辨沈湘山一張一合的口中到底說了什麼,因為她現在滿眼都是沈湘山認真的臉。
她聽到了答案,但是她後悔了,她情願自己沒有問過這個問題。
沈湘山忽然笑了,又變成了白日裡眉眼彎彎的樣子,她伸手将竹空雁不知何時垂落在眼前的耳發輕輕别過去,輕聲道:“很晚了,睡吧。”
大概确實是太累了,沈湘山說完這句話後,無邊的困意突然朝竹空雁襲來,她前一刻還沉在莫名的刺痛中,下一瞬卻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