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翎冷哼一聲:“早料到那些少爺兵靠不住,卻也沒想到他們竟主動投敵。狗皇帝那些年做了不少混賬事,殺了那麼多忠臣良将,唯獨對京營這些兵馬一直很是器重,用最好的馬匹和最好的兵器養着他們。結果敵軍來了,他們卻是降的最快的!”
“後來順天軍和奉南王也殺了過來,他們還想再投靠這些人。但也不是誰都願意收留三姓家奴的,那姓許的最後被人點了天燈,死前叫喚了三天三夜。”
這結局固然令人拍手稱快,但死去的同伴卻再也回不來。因此邱翎每每想起,還是要咒罵幾句。
沈钰從秋婵手中接過帕子,一邊擦去石碑上的浮土一邊問:“我走後半年叛軍才打來,既然如此,為何早早地就關閉了城門?”
若是不那麼早關城門,一定有更多人能順利地逃出來,不至于像現在這般隻能在石碑上相見。
惠姑輕歎一聲,提起這樁往事隻覺頗多無奈。
“大概是小姐走後半個月,宮中收到八百裡加急戰報,說順天軍擊潰了另外兩支亂軍,将那兩支亂軍收攏到一起,彙作一支五萬大軍,正直奔京城而來……”
戰報最後那句直奔京城将靈帝吓壞了,當即下令封鎖城門,從此後非必要不得出。
其實按當時局勢,順天軍附近還有昌平王和奉南王兩支叛軍,雙方兵馬跟順天軍不相上下。
為了阻止順天軍首先攻下京城,這兩支叛軍定會想盡辦法阻撓。他們幾方互相拉扯,順天軍一時半會根本打不到京城。
但靈帝已經昏了頭,除了封鎖城門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好了。
因着這個緣故,沈家的計劃被打亂,一衆人都被關在了城中。
這其中還有一個原因,便是蔣氏當時覺得京城才是最安全的,死活不肯聽從他們的建議,放棄城中财物搬去莊子上去住。
城門未關之前,京城雖對世家出入管得很嚴,但主要是防止他們帶着财物投靠叛軍。蔣氏一個婦人,隻要不帶大量錢财出城,是能順利帶着顧澤離開的。
一旦他們出了城,哪怕隻是搬到附近的莊子上,惠姑等人也能在叛軍攻來之前給他們安排一條穩妥的後路。而且如此一來,沈家仆從也可以借跟随主母之名撤出大半,隻留少數在府中裝裝樣子就好。
但蔣氏不肯舍棄那些錢财,覺得惠姑他們是想将她趕走,幫沈钰侵占她餘下的那些财物。
惠姑當時勸說了很久,那些财物于小姐而言不過九牛一毛,她根本不在意。她甚至提出可以補償蔣氏,虧損了多少照價賠給她。
蔣氏當時是動了心的,卻獅子大開口,讓她給沈钰寫信,要沈钰答應給她秦家半數家财。
沈昀是族中庶出,又因跟蔣老夫人不合,從小便缺衣少食,自然更談不上有什麼積蓄。便是後來他考取功名成了探花,族中出于規矩給了些銀錢,卻也沒有多少,隻夠在京城辦幾桌席面的。
後來他做了官,按理要給公中交錢。公中收到各房交上來的銀錢後在拿出一部分,根據各房情況予以補貼。像沈昀這種在京城做官,花費大的,應該多貼補些,或者直接把他上交公中的那份免了,讓他自給自足。
但直至沈昀過世,沈家一直沒有免去他要上交的那份錢,卻也沒有給過他任何補貼。
所以營州沈氏雖是名門望族,京城沈家卻是白手起家。要不是先夫人秦氏家底豐厚又生财有道,沈家哪裡能攢下那些家業?
先夫人過世,蔣氏用不光彩地手段嫁進來坐享其成,末了竟還想要拿走秦家半數家業?惠姑這麼個好脾氣的人當時都險些沒忍住啐她一口。
别說那是秦家的産業她做不了主,便是能做主,她也不可能答應這種無理的要求。
他們本就不是非要跟着蔣氏不可,不過是她膝下有個顧澤。顧澤再怎麼不讨喜,到底也是沈昀的血脈。他們身為沈家仆從,不好棄之不顧。
她勸蔣氏離京既是為了帶着一衆家仆求生,也是為了他們母子二人好,提出銀錢補償不過是想早些離開以免夜長夢多罷了。
但蔣氏實在是無理取鬧,她便沒再理會她,跟高琰他們商量着回頭找個合适的時機把顧澤騙出京城,再将人綁了藏起來。
蔣氏隻有這麼一個兒子,寶貝得緊,屆時定會帶人出城去尋,他們便能大張旗鼓地離京了。
但還沒等計劃實施,那封戰報就抵達了京城。城門忽然關閉,再想出去難如登天。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惠姑都在後悔,為什麼要跟蔣氏讨價還價,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用後面的那個法子,為什麼不幹脆狠心抛下這母子倆。若是他們早做決斷,何至于讓那麼多人折在京城?
可再怎麼後悔也晚了。那封戰報就是這麼好巧不巧的那個時候送了進來,靈帝就是這麼愚蠢地立刻下令關閉了城門。
那時沈钰還在前往青州的路上,他們怕她一時沖動折返回來,便沒有跟她說。後來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他們怕她知道了傷心,便也沒有提。但這樣刻意的規避又怎會不引起沈钰的懷疑,她雖沒問,心裡卻已隐約知曉了答案。隻是彼時她已在青州,京城這邊的事鞭長莫及,問多了隻會讓惠姑他們自責懊悔,處事時愈發放不開手腳,便權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眼下回京,彼此都不必再瞞着,自然也要來祭拜一下亡人。
高琰在旁拔草,眼見兩人都紅了眼眶,溫聲安撫道:“也不都是壞事。因着昌平王急于攻入京城搶占皇宮和國庫,城外的人反而得以保全。莊子上的人基本都還在,沒什麼損傷。”
許壽光主動投敵開門揖盜,導緻敵軍來得突然,打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但昌平王眼裡隻有靈帝的寶庫,他麾下兵馬則盯上了城中世家大族。等他們在京城大肆搶掠半個月後,想起京郊的莊子時,莊上的人已經及時撤離了。
高琰和惠姑便是因為提前被送出京城來到了莊子上才得以保全,也是他們應對得當,讓大家早早就打包了行李,又提前準備了足夠的食水,見勢不對立刻退到了早先便踩好點的安全地帶,這才幾乎保住了莊子上所有人。
沈钰嗯了一聲,勉強扯出個笑臉:“京城前後經曆了幾次兵亂,能保住這麼多人屬實不易,辛苦你們了。”
高琰擺手:“我們辛苦什麼,無非是打點些瑣事罷了。倒是小姐,人在青州,卻還要時刻擔憂着我們。兩地來往那般不易,還要時不時想法子送糧送藥。”
他們手頭是有錢的,小姐走時将先夫人半數家财留給秦家,另外半數家财又分作三份。一份交給他們打理,以備不時之需,另外一份盡數散給了需要幫扶的親朋故舊,助他們度過難關,最後一份才留作己用。
但之前那幾年天下太亂了,尤其京城附近。幾股亂軍前後攻占,洗劫過皇宮和世家大族後便來洗劫周邊村鎮。百姓不堪其擾,大多數青壯都被拉去充作馬前卒或是民夫。田間地頭沒了農人耕作,田地荒廢,糧價飛漲,到後面已是有錢都買不到糧了。
惠姑等人帶着大家四處躲藏,想遠離京城,又恐路上露了行迹,隻能小心翼翼地縮在那方隅之地。若非沈钰一直想法子從青州那邊送來米糧藥材接濟,他們之中身體強健的或許能活下來,老幼病殘卻不知撐不撐的過去。
邱翎見他們不是傷春悲秋就是推功攬過,嗨了一聲:“都過去了,還說這些做什麼。夏岚他們可都聽着呢,沒準正在底下嫌晦氣呢。不如說些高興事,讓他們也開心開心。”
說着眼珠一轉,好奇道:“小姐你跟鎮國公是怎麼結識的啊?怎麼忽然就成親了?”
正紅着眼睛擦墓碑的秋婵聽到這動作一頓,正要說這算什麼開心事,就聽邱翎又道:“我們聽說的時候吓了一跳,但還挺為你高興的。”
“你不知道,三年前鎮國公的人還幫着我們給死去的兄弟姐妹們收過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