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想把人跟丢,最多隻能隔半條街的距離,再遠就不能确定自己走到街角時還能不能尋到前方馬車的蹤迹了。
沈钰身邊的人都很警覺,沒多久就發現有人跟着,報給了她。
“他們這是什麼意思?怕小姐您跑了嗎?”秋婵撇嘴道,“要不要把他們甩掉啊?”
雖然京城城防掌握在衛淵手中,但比起他和他身邊的那些部下,沈钰對這裡要熟悉得多,甩開他們并不難。
但她還是搖了搖頭:“不必,我今日的行程沒有什麼需要瞞着的。若是讓他們跟丢了,保不齊會派更多人來尋,更麻煩。”
秋婵想了想,颔首道:“也是,姑爺沒準還會親自來找您。他可真是太粘人了,您成婚這半個月,他比奴婢陪在您身邊的時間還長呢。”
說起這個沈钰也覺得頭疼,思索片刻後吩咐道:“遣人去各處問問,衛淵是自打入了京就一直如此嗎?他當真不用上朝,也不用去衙門點卯不用去軍營巡視?就每天躺在家裡白拿俸祿?”
這跟前朝那些官蠹有什麼兩樣?沈钰很是看不上這樣的人。
秋婵诶了一聲,當即從一旁的小抽屜裡取出紙筆,寫了張紙條塞進行小竹筒中遞了出去。
…………
馬車穿過熱鬧的街巷,一路駛出城門,卻并未直接前往寶相寺,而是先進了京郊的一座莊子。
莊子前早有人候着,遠遠地看到馬車駛來,激動地迎上前:“小姐。”
沈钰掀開車簾看了一眼,見到熟悉的面容後不由露出個粲然的笑,當即跳下車一頭紮進那人懷裡:“惠姑。”
被喚作惠姑的婦人哎了一聲,紅着眼睛将她緊緊抱住:“幾年沒見,小姐過得可還好?我怎麼瞧着好像瘦了呢?”
沈钰淚光盈盈,聲音有些哽咽:“沒有,我過得好着呢。”
說着又看向一旁站着的另外幾個人:“陳叔,邱嫂,高世伯。”
幾人也都笑看着她,眼角多多少少有些泛紅。
沈钰的視線越過他們的肩頭向後看去,見沒有更多人在這裡,就知道從前的老人怕是沒剩多少,能來的就這幾個了。
慧姑知曉她在看什麼,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走吧,帶你去見見大家。”
沈钰點頭,牽着她的手往山上走去。
說是山,其實就是一個矮坡。坡上走幾步便是一座墳頭,好些的有個石碑木碑刻着名姓和生卒年月,更多的則隻是簡單的用石頭壘了個墳包,除了相熟之人,沒人知道底下埋的是誰。
惠姑幾人帶着沈钰走到了一座最嚴整的墳墓前,撫着那塊巨大的石碑道:“能收斂屍骨的都在這了,其餘的……屍身無處去尋,隻能刻個腰牌再放身衣裳進去,權當是衣冠冢了。”
那碑上刻着近百個名字,皆是沈家舊仆,且大多都是年輕力壯的護衛随從。有些是從小就跟在沈钰身邊的,一直負責保護她的安危。
沈钰撫着石碑上的名字,低聲念着:“夏岚,瑩兒,玉枝,高闵,梁葉……”
這些曾經都是她無比熟悉的人,如今卻隻能在石碑上看到他們的名字。
“他們沒走,是不是?”沈钰喃喃道,“城破的時候,他們沒有逃走。”
臉上有道刀疤的美婦人邱翎擡了擡下巴:“大家都不是孬種,怎可撂下街坊四鄰自己逃走?”
一旁的高琰聞言皺眉,不動聲色地用胳膊肘杵了她一下,讓她閉嘴。
當初小姐不願離京,他們好說歹說才把人勸走。眼下邱翎這樣說,倒像是小姐丢下他們自己跑了似的,豈不是讓小姐自責?
邱翎沒明白他杵自己作甚,瞪眼正要罵回去,卻見這個向來不發脾氣的老好人沉了臉,知曉怕是自己方才的話有些不妥,于是讪讪地閉了嘴。
惠姑倒沒怪她,隻是溫聲解釋:“不是大家不想走,我們都知道亂兵一旦入城,城中必定生靈塗炭。以我們區區百人之力如螳臂當車,屬實沒必要硬碰硬。”
“但小姐你走後沒多久,狗皇帝就下令封鎖了城門。我們應對不及,全都被關在了裡面,之後隻能利用出城采買或是倒夜香等法子一次送一兩個人出來。為防被人發現,還不敢送得太勤,隔三差五才能送上一回。”
“如此這般拖了大概半年,昌平王帶兵攻打到京城附近。府裡餘下的人想趁亂帶着街坊四鄰從叛軍兵力最少的南城門逃出去,誰料負責南大營的許壽光竟開門揖盜,不僅不抗敵,還主動将叛軍引了過去。”
“叛軍見南城門無需攻打便能進城,紛紛前往。大家逃避不及,首當其沖……”
之後的慘烈可想而知,别說他們帶着那麼多不會武藝的普通人,便是各個都勇武善戰,在那般境況下又能如何?
騎兵的馬蹄反複踩過幾遍,活生生的人便成了一捧血肉做成的泥土,屍骨無存。
如邱翎這般隻是臉上被劃了一道的,實在是萬中無一的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