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旭言低着頭跟着腳下鵝卵小徑慢步向前,不覺之間就到了母親的小院中。屋内傳來吵鬧聲,他知曉是母親在考察小謙功課,卻停住了腳步。
舅舅曾與他說笑,言及孫承謙時,總說旭彬隻喜歡長槍器械,極其厭惡舞文弄墨,字寫得尤為難看,為此不知挨了多少頓打,卻也不肯改。
思緒飄動之間,他仿佛再度置身大燕,朦胧薄霧之中,劉瑾澄那雙水杏一般的眼睛裹挾着星辰倩巧靈動的對他笑。
孫承宣逃離大燕那日,是趁着劉瑾澄午睡悄然離開的,沒跟她作别,成了他很多年的遺憾,甚至黃粱夢醒時,他總是見到劉瑾澄眼眸暗淡,淚汪汪地谛視自己。
“大公子?”
女婢見他久站此處,不進不退出聲提醒。見他回眸,就又問:“大公子可是來昏定請安的?您快到廊下來,莫站在風口上,奴婢這便去通報。”
孫旭言叫住她,說道:“不用,我若進去小謙更不肯好好習字。等他寫完了,煩你再進去同母親說一聲,我來過便成。”
婢女應下後,引他出了小院。
此處春夜的寒風較邊塞柔了許多,一陣陣風卷進長袖,孫承宣腳步已有些疲乏。裡間仍挂着半舊的湖藍色軟簾,聽見梁上響動他隻遣散衆人獨自掀簾進了來。待婢子斟過茶後,孫承宣這才問道:“既來了,就下來。”
寒酥本還沾沾得意,自己翻入侯府若進無人之境,可也就剛上房梁的功夫蹤迹就暴露,無奈隻得翻身而下,單膝跪拜在侯爺跟前。
孫旭言受過禮後,就叫他入了座,說道:“你是個有本事的,入我府門到我内堂,家内竟無一人察覺。”
“再厲害,也逃不過侯爺法眼,草民腳跟尚未立住,您便已發覺。”
“你這袍子,”孫承宣掃過他周身,說道:“紅黑兩個正色這般配下來...搭的不錯。”
寒酥見座上侯爺贊他,少年藏不住的心事雀躍而生,很是激動的回複道:“拜在侯爺門下,敢不效力。”
孫承宣見他武藝不凡,又非舅舅所遣,根基薄弱,卻是個得用的好手。隻心底盤算須臾,便緩步上前将他扶起,沉聲托付道:“既拜在我門下,眼前就有一要緊之事要你去做。”
寒酥面上喜色顯露,抱拳答複道:“願為侯爺馬首是瞻。”
孫承宣轉過榻前,掀開被褥從暗格裡取出一卷有些泛黃的畫卷,一面展開一面吩咐道:“我要你去我朝與大燕邊塞替我接一女子...這是她幼時的畫像,現下左不過幼學年歲,此物你可千萬收好,莫落給旁人壞了她的名聲。”
寒酥接畫捧在掌中,諸般翼翼收好,領命欲走。
孫承宣再度開口,眼底藏了多少憂心,叮囑道:“千萬小心,...定要護她周全。”
&
昭都近郊
數月的舟車勞頓和恍若大夢初醒般的浮生浮沉都化作疲乏和麻木挂在劉瑾澄臉上,她年歲尚淺,歲即外傅,五官都染帶稚色,可那雙西域葡萄般透亮明媚的眼睛裡,是極力地求生欲望和隐忍的複雜情緒。
春日驕陽溫化了嚴寒冬雪,山丘梗垣上很難再見白茫茫一片。竹林蒼翠,洋洋灑灑的湘妃竹下穿插着各色才冒頭的草木,嫩綠嬌豔,盎然活潑,斑斑駁駁的削弱了灑下來的陽光。
溪澗飄遊着被吹落的桃紅花瓣,鳥鳴陣陣,莺啼聲聲。偶爾還有蜂蝶盈飛,繞過眼前,交錯着延申遠去。
可她隻是坐在枯木樁上,微擡着頭追尋陸離之外的光影。
徐娘有些咳,此刻正同驅馬的小厮生火,打算烹煮臨近才挖的野菜,這些日子都是這般過來的,三常侍發布的抓捕檄文告示貼的滿城都是,她們無法入城,隻得奔波在崇山峻嶺之中。依山傍水之處鮮有村莊之時,徐娘就拿帶出來的金銀首飾換些米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