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事者,無一不徐徐圖之,韬光養晦,繼而厚積薄發,一擊即中。”
這幾日的落霞縣變了天,陰雲密布,走在大街上若不注意緊着嘴巴,能吃進去一嘴的風沙。
傳聞中的知府終于肯現身了。
這一日,實在稀疏平常,田間的農人并未因為風沙而停止農事,他們在忙着收割盡可能多的作物,以上交繳清欠下的糧稅;而對于礦工來說,卻成了個難得的休息之日。
上頭忽然給了他們幾天休息的時間,這在以往是沒有的,于是閑下來的人,有點餘錢的聚在茶館裡,兜裡空空的則蹲在路邊的墩子旁,無論在哪裡,他們讨論的話題大抵都一緻:
雲中的知府這回真來了落霞縣,聽說人已經在官府裡了。
來了落霞縣可有一段時間,他們如今才真真的坐到公堂上。
落霞縣的公堂比起雲中府自然要小一些,小院中置了一個石缸,缸上雕有白楊紋樣,缸内是一潭死水,俯身望去,不見活物,但見青苔滿壁。
堂上兩側放了幾張太師椅,落了厚厚一層灰,若是擡頭望去,便可見梁處的蜘蛛網搖搖欲墜。
所謂公堂,不見有正經事務,倒成了蜘蛛蝼蟻的庇護所。
“大人,這耿琨未免也太嚣張跋扈了,明擺着給咱們下馬威呢。”範飲溪站在姚溫身側,忍不住同他竊竊私語。
哪有身為一個小官不為知府的巡查而鞍前馬後,誠惶誠恐的呢?
這耿琨倒好,托人來禀告說有事情晚到,生生把姚溫他們晾在這将近一個時辰。
範飲溪從前隻知耿琨屍位素餐,哪想得到自己還能受這委屈,倒是姚溫能耐得住。
姚溫今日不再是平日的常服,換了官袍,畢竟亦曾經曆過腥風血雨,他脫了常服,倒是不怒自威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姚溫冷靜地出奇,“等他來了,接下來的事情才會有眉目。”
“對了,礦場那邊?”姚溫問道,範飲溪連忙答他:“聽說今日給了休沐,也不知是不是做賊心虛呢。”
姚溫點頭,接下來便隻等這位縣令老爺大駕光臨了。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這大老爺才姗姗來遲。
耿琨其人,似個富貴閑人,走路時搖搖晃晃,跑起來更具喜感,他乍一進門,那發面饅頭似的臉頰先堆滿了笑,拱手道:“是耿某罪過,家中老母近日突發惡疾,我忙着照顧她老人家,不得已讓您在此久等啊!”
話中言辭懇切,讓人難以辨析真假,然姚溫不吃這一套,他亦笑道:“早聞耿縣令孝子美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令尊纏綿病榻,耿縣令在侍疾百忙之中還需過來處理政務,實屬不易。”
他話風一轉,“本官既身為一方知府,唯恐落了個不體恤下屬的臭名,不如這樣,耿縣令這幾日不妨專心盡孝,本官來也不過是例行公事催收卷宗罷了。”
所謂例行公事,姚溫含糊其辭,耿琨不傻,聽得出來姚溫這是變相想把自己困在家中,好方便他辦事,他繼而周璇道:“大人體恤下官,下官感激涕零,但若是因了下官的家事而難能招待大人,下官縱使盡孝亦于心不安啊!”
姚溫心道,你若在這裡,我才是于心不安。
這話自然隻能在心中說說,他面上仍然含笑,“原是如此,本官便不強求,但如今來,除了催收卷宗之外,還有一事。”
耿琨道:“大人您說。”
姚溫正色道:“前些日子有一婦人狀告至布政司,自稱落霞縣生人,言其丈夫橫死礦場,懷疑遭人毒手,可縣内無人管轄,她不得已,隻得告來雲中。”
說到這時,他語氣森寒,“耿縣令,本官想聽聽你的解釋。”
耿琨倒吸了口寒氣,這姚大人來勢洶洶,恐有準備,保不齊屍體被偷也是他的手筆。
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兒,躬身打着哈哈道:“大人明鑒,耿某任縣令多年,不說有功,但求無過,耿某一心為落霞縣辦事,為雲中府辦事,更是為天子辦事,那婦人無理取鬧在先,她丈夫意外跌足,本不該我們管轄,但出于情面,一幹後事都由官府妥帖辦了,可她分明就想訛錢,哪曾想卻擾了您的清淨,這是耿某的辦事不力!”
耿琨的樣子做得足,叫人挑不出什麼錯來,可正是這般人,才是姚溫在官場上最不想遇到的人。
說得比唱得好聽,态度那是一個真誠,可究竟知不知錯,能不能改,還有待商榷,更有甚者陽奉陰違,面上笑臉相迎,背地裡什麼腌臜事兒都做得出來。
姚溫知道今日不會再有更多進展,他咳嗽一聲,接了耿琨的話茬,“本官也不願為難你們,但這卷宗沒交是事實,礦工死了亦是事實,本官隻要一個結果,一個定性,否則就是本官的失職了。”
耿琨道:“大人說得是,您長途跋涉辛苦,下官特意在酒樓訂了座,為您接風洗塵,住處也安排好了......”他這麼說着,高聲喊道:“福祿!待會兒把知府大人的行李都給搬去備好的廂房中去!”
他轉過頭來,讪笑道:“姚大人,這邊請。”
姚溫沒有推辭,也同他笑道:“多謝耿縣令的一番好意。”
晚宴在落霞縣的一家酒樓中,落霞縣地處偏僻,并無洛城那般鋪張奢靡,但席間仍有歌舞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