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視線時，她瞥見那兩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正蹲在他們對面的牆壁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長生的餅。
之前朝朝沒有多注意她們，也不清楚剛才的粥菜她們吃了多少。
看她們兩個皮包骨的身體，定是沒吃過幾頓飽飯。
朝朝蹙眉思索了一番，随後伸手從自己的包袱中摸出兩塊酥糖，起身朝那兩個女孩走去。
看見她走來，兩個孩子畏怕地縮成一團。
朝朝在她們身前蹲下，然後展開攥有酥糖的掌心，粉潤的唇瓣吐出十分輕的聲音。
“給你們。”
其中一個女孩擡眼看向她，又看向她手中的糖，咽了下口水。
半晌她才緩緩伸出手拿走酥糖，另一個女孩見她拿了糖，便也飛快地伸手将糖拿走。
看着她們将糖放入口中，朝朝才甜笑着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朝朝姑娘給了她們吃的？”宋長生皺眉問她。
朝朝搖頭道：“兩塊酥糖而已，填不飽肚子，但能甜甜她們的嘴巴，讓她們沒有那麼苦罷了。”
聽她說完，宋長生不免輕歎一聲：“朝朝姑娘心腸未免太好了。”
朝朝不再應聲，而是抱着雙膝，将臉埋在臂彎中，合上雙眼睡去……
*
屋外夜幕低垂，萬籁俱寂。
今晚沒有月，屋内也沒有半點光亮。
漆黑之中，玄燭緩緩睜開眼，掃視屋内。
屋内的其他人都已合眼睡去，不過哪怕是睡着了，他們也沒忘壓着聲音，連呼吸都十分輕淺，因為沒有火爐，屋内的寒冷并不亞于屋外，所以很多人都是擠在一起睡的。
看着沉睡的衆人，玄燭眸色微沉。
活屍，冰封，寒冷，饑餓，活在恐懼中的人們，被大将軍一手掌控的村莊。
恐怕這個幻境内要防的不是妖邪，而是人心。
玄燭一邊思忖，一邊轉動視線，最終視線停在了朝朝身上。
她正側着臉趴在自己的雙膝上，眨着亮晶晶的雙眸望着他。
發現朝朝沒有睡，而是在盯着他看，玄燭的背脊略微一僵。
轉瞬他便斂起自己的訝異，闆着臉将視線從朝朝身上移開。
不過朝朝已經抓住他醒着這件事，她立刻展露燦爛的笑臉，直起身子往他身上靠去。
玄燭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身子，想和朝朝拉開距離，但朝朝也跟着他一起挪了挪身子，非要緊挨着他。
他不由得皺起眉頭。
轉念他又想到現在不能出聲，朝朝除了這樣黏着他，應該也沒旁的法子煩他了，就暫且忍一忍吧。
可他沒想到下一瞬，朝朝抓起他搭在腿上的手，強行将什麼東西塞進他的手中。
他眸色不悅地瞥了朝朝一眼，然後才垂眸向自己的手中看去。
掌心之中靜靜躺着一塊酥糖。
朝朝又将他的手拉過去，用食指在酥糖旁的位置一筆一劃地寫道。
【吃吧，給你留的。】
看她寫完，玄燭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朝朝擡頭看了眼他緊皺的眉頭，然後又在他的掌心中寫起來。
【你不是冷着臉，就是皺着眉頭，看起來很不開心，吃點甜的，心情就會變好了。】
寫完，她又笑嘻嘻着地擡頭看向玄燭。
玄燭卻隻感到惱火。
這家夥，把他當成那兩個小女孩哄了？！
想着，玄燭随手将糖丢在了地上。
酥糖在幹草上骨碌碌滾動一圈，沾了一層肮髒的幹草渣子，看着糖停下滾動後，他把臉也轉到另一邊，不再理會朝朝。
他扭過臉後，朝朝就沒了動靜。
這家夥突然沒了動靜，不僅沒讓他感到高興，反倒令他生出幾分奇怪。
朝朝可不是如此容易就肯罷休的性子。
這份奇怪在心頭轉了幾圈，最後他沒能克制住這奇怪，又慢慢轉頭看向朝朝。
朝朝正歪着腦袋，無辜地眨着雙眼望着他，而她左側的腮幫子鼓鼓的，明顯是在嘴裡含了什麼。
玄燭又低頭看向剛才被他丢在幹草上的那顆酥糖。
那顆糖已經不見了。
他的臉色蓦然一黑。
那麼髒的糖，她吃了？
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朝朝又拉過他的手，寫道。
【沒事，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玄燭不免陷入沉思。
他被關在九幽之地的千年，天族已經變得如此不挑食，什麼髒東西都往嘴裡放了嗎？
趁玄燭沉思的功夫，朝朝又從袖中摸出一塊酥糖，直接将糖塞進了玄燭嘴中。
感覺到口中的甜意，玄燭先是一怔，然後皺起眉頭，作勢要将糖吐出去。
朝朝連忙抓住他的手寫起來。
【吐掉的話我會再撿起來吃哦。】
原本玄燭已将酥糖送到唇邊，準備吐掉了，可感覺到朝朝寫的這句話後，他竟難得地猶豫起來。
在他猶豫時，酥糖的甜意已經開始蔓延，先是在舌尖柔和的纏繞，然後是占滿整個口中的濃郁酥香。
玄燭被囚入九幽之地時，世間還沒有糖這種東西，他倒是嘗過一個果子，不過那果子未熟透，是酸的，所以他真的不知道甜是什麼滋味。
之前朝朝給他的糖葫蘆，是他第一次嘗到甜味，但他并不喜歡。
他不喜歡的不是甜味本身，而是這種甜蜜的感覺很像朝朝。
她總是在笑，總是樂觀，還時不時展露溫柔的一面，就像糖一樣，都是世間可以稱之為美好的存在。
可玄燭注定要憎恨這世間的一切美好。
他憎恨天高海闊，驕陽朗月，憎恨萬界萬物，有始無終，憎恨此刻舌尖上揮之不去的甜意，更憎恨眼前永遠開朗的朝朝。
越是憎恨，口中的糖便越甜。
他的眸色又變得幽幽沉沉，帶着一股複雜的寒意看向朝朝。
面對他可怖的視線，朝朝緊張地抿起唇瓣，半晌她委屈巴巴地轉了轉眸子，拉過玄燭的手再次寫起來。
【我承認，我喂給你的，其實才是你剛才丢在地上的那顆糖，對不起。】
玄燭：“……”
現在他心中沒有憎恨了。
隻剩下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