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有人喊施遼去幫忙,他們急急忙忙分開,原本以為他會在原地等她,施遼再趕回去,他卻不在。
後來一整天,她早上去育嬰堂幫忙,下午回學校商量開學事宜,居然就一整天都沒見到他。
晚上她回到鄒廣的鋪子,推門進去卻看見大家各行其事,好像并不知道張默沖回來的事情,她心裡莫名一空。
白雙從廚房的半簾下面探出身子,親熱喚:“阿聊,回來啦,你去趟二樓,幫我把閣間裡的那罐‘七寶大曲’搬出來,鑰匙我放在桌子上了。”
她一愣,放書包的動作慢吞吞的:“怎麼突然要喝酒?”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白雙神神秘秘的。
她上樓搬酒下來,蹲下去在櫃子裡找容器,“姐,師公來嗎?”
盧燕濟喝酒一定要用瓷蒸碗,用精緻的玻璃器皿喝酒是要被他提着闆凳打出酒桌的。
“奇怪,之前還在這兒的。”'她在黑漆漆的櫃子裡找着,沒聽見白雙的聲音,卻聽見另一道聲音自頭頂傳來。
“他也來。”
施遼下意識直起腰回頭,眼前卻忽然籠下一片陰影,頭頂覆上一層溫熱。
張默沖進來有一會兒了,原本背抵着碗櫃站着,跟她隔着一道木門,看她的腦袋在裡面找來找去,沒想到她忽然擡頭,眼看腦袋要撞到櫃門上,他趕緊彎腰,用手護住。
一仰一俯,光影落在他肩上,他垂着眼看她,眸色清亮。
“阿雙啊,你今日辛苦了......”
鄒廣大喇喇地聲音響起,施遼趕緊錯開視線,說來也奇怪,一直在找的幾個黑瓷碗居然一直就在眼皮子底下,她快速端碗出來,就那麼一摞兒地擺在桌上,越過那道灼人的視線,看向鄒廣。
“你去哪兒了?”
鄒廣去哪兒做什麼施遼其實并不好奇,隻是她急需一個理由逃離方才暧昧不清的氣氛。
鄒廣也怔了一下,視線不自然地瞟了瞟她身後,“沒、沒什麼。”
張默沖正在将那摞碗擺開,看見施遼皺眉盯着鄒廣,鄒廣被她盯得臉上冒汗。他出聲解釋:“我們一起去見了一個人。”
施遼雖然好奇他倆怎麼會一起去見一個人,但是點點頭也沒想多問,張默沖卻又道:“黑田康太。”
“誰?”她愕然。
“他來過了?還是說你去找他了?什麼時候?你為什麼要去找他?”
見施遼的話裡已經有了質問,鄒廣上前一步打哈哈,“我們沒見到沒見到...”
“我問你呢,你為什麼要找他?”
張默沖抿唇,出于緊張不自覺地站直,“施遼。”
“你去找他了?你到底在想什麼?你以為他會放過你嗎,你以為你一個人對抗得了那個國家和那個瘋子嗎?你怎麼這麼自以為是?”
鄒廣雖然一個字都沒聽明白,但他從沒見過施遼對誰說過重話,吓得趕緊勸和:“不說了不說了,是他的錯,他擅作主張,阿聊不氣了。”
“我沒氣。”
但張默沖和鄒廣,還有聽見動靜不敢從廚房出來的白雙都知道其實她已經很生氣了,阿聊就算生氣時說話的音調也不高,情緒不會太激動,可是就是能讓你感受到她平靜的不滿。
張默沖看着施遼,她沒哭,眼圈都沒紅一下,他知道她需要一個發洩的出口,因為他毫不解釋的離開,在國外時刻意與她的斷聯,她一定受了很多很多委屈。
他甚至慶幸今天這些深掩的情緒有了一個小小的出口。
所以他沒道歉,沒說話,隻是隔着距離看着她,用力克制着想要沖過去抱她的情緒。
但是看着她冷着眼看他,還是讓他難受,像被一桶冰水灌頂。
鄒廣在一邊擠眉弄眼示意他趕緊說話,張默沖卻低下了頭,輕描淡寫地,“我确實自以為是。”
鄒廣一聽糟了,哄女人最忌諱這麼置氣般的說話。
以前張默沖見他都客客氣氣的,今天一見面卻不一樣,直接把他诓到車上,三套兩套就從他嘴裡套出黑田纏着施遼的事情。
那會兒他坐在駕駛位上,車身逼仄,塌着肩,難受地沉默了一會兒。
再擡頭就是一腳油門沖出巷子,鄒廣左勸右攔,硬是沒攔住他不要命地踩油門往日防區開。
明明那會兒從他表情來看,想撕了那個日本人的心都有,這會兒怎麼又一句話不說了呢。
鄒廣暗暗歎氣。
幸好這個檔子,盧燕濟和杜蘭帶着雙胞胎進來了,盧燕濟一家前兩天才從鋪子搬到英租界一處舊友提供的房子裡。
他看見張默沖的表情并不意外,施遼知道張默沖應該今天已經去見過他了。
施遼知道自己情緒失控了,開口還想解釋,卻被白雙叫進廚房幫忙。
菜上齊,杜蘭笑着跟大家介紹有一道菜是施遼做的,大家嘗着猜猜,猜不出來的人要自罰一杯酒。
飯桌上規矩不多,大家說說笑笑,話題都是圍繞着張默沖,施遼一句話也不多說,吃完就專心地替雙胞胎剝柚子。
大家關心的都是張默沖,他隻說自己六月初就在天津下了船,原本想着處理好事情就回上海探親,結果七七事變後被困在了北平,後來想方設法才到了上海。
“什麼時候走?”盧燕濟問。
施遼動作一頓,很快恢複正常,這點小插曲被張默沖看在眼裡,不知該高興還是心疼。
他笑着,四兩撥千斤,“舅公嫌我吃白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