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田卻眉目低順,“跟我走。”
她後退一步,身後卻忽然又傳來一聲慘叫,高靖被人用槍掀翻在地,捂着臉,手縫裡滲出血。
“施遼!不用管我!你不要去!”
施遼恨得牙癢癢,内心糾結萬分,黑田就那麼看着她,不說話。
“我送你去聖心教會醫院。”
施遼依舊沉默,低着頭。他看出她已動搖,于是幹脆給她最後一次提醒,擡手之間,高靖已經讓人踩在地上,面孔扭曲。
“我會去,放開他。”
施遼擡頭,掩飾過心底的驚濤駭浪,目色平靜地看着他,“物資,加十倍。”
“好。”沒有猶豫。
“施遼!”高靖的臉讓人按在地上,口齒不清,羞憤得快要流出淚來,他近乎乞求,“誰知道他要帶你去哪裡!”
“我讓你放開他!”
壓着高靖的幾個人松了手,他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施遼跪在地上扶他,眼眶濕潤:
“高靖,對不起,如果我七點之前沒有打來電話,你讓莊屏去找一個叫溫斯裡的外國人,或者讓教會的瑪麗女士去找我。告訴莊屏一個人就可以,盡量不要引起恐慌,育嬰堂的工作太重要,大家不能因為我耽誤……”
“不行、不行……”
“高靖,”她哭了,“求你了,答應我。”
“走吧。”黑田半蹲身,來牽施遼。
“你滾出去!我們不需要你的施舍!施遼!”
“不是施舍,”她甩開黑田的手,站起來,直視黑田,聲冷如雪,“他們搶了我們的東西,遲早要還回來。”
“希望不等我動手,你就能被自己人炸死,屍骨無存。”
......
聖心教會醫院位于英租界的中心,毗鄰日本町,因此算是少數的戰争不會波及的地方之一。
汽車一路駛離背後的一攤廢墟,施遼始終不語。
越往外走,兩側幹淨整齊的建築重回視野,施遼第一次發現,原來沒了震天響的炮聲和煙塵,外面和平的世界裡,人是能看見天空原本的顔色的。
湛藍澄澈,日光下照,萬物都顯得安靜平和。
哪裡還有死亡面前棄子苟生的龃龉和不堪?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明明四周安靜下來了,她的左耳忽然一陣尖銳的刺痛,她皺眉,下意識去揉。
“怎麼了?”黑田和她一左一右坐在汽車後座。
和車門之間已經沒了空隙,施遼卻還是往裡挪了挪,看都不想看他。
她特地留意,汽車一路駛過了七個關卡,漸漸進了日軍防區。
每個關卡站着的都是配槍的日本兵,通行的人一律要拿出證明,凡是日本人一律放行,對中國人卻要幾番為難。
汽車停在一個關卡前,有人攔車彙報事務,施遼恰巧看見這時兩個挑着籮筐的中年人讓攔在栅欄外。
兩個人都穿着坎肩汗衫,費勁地用日語跟哨兵解釋,哨兵拿出一張紙,傲得幾乎要把那張紙怼到兩個中國人臉上。
其中一個看懂了,嘴裡說着“怠慢怠慢”,趕緊做了一個九十度鞠躬。
另一個卻皺眉,怎麼都不肯彎腰。
“老蔡,你這人怎麼不懂變通……不要耽誤了事情!”鞠了躬的急得滿頭冒汗。
那個叫老蔡的卻不為所動,日本兵臉色先是冷了下來,随即又詭異地笑了,用日語高聲喊了一個同伴過來。
兩個人左右開弓,輪番甩那個人耳光,上上下下地打,興奮得放聲大笑。
那個中國人的身形卻連晃都沒晃一下。
她整個人像是泡在冰水裡一樣難受,可是下一秒,一隻手卻忽然走近鉗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自己。
“哪裡不舒服?”
“放開。”
他卻笑了,松開她,重新凝向窗外,眼底毫無波動。
“看到了?隻要你聽話,我就會保你安全無憂。”
她惡心得一陣幹嘔,甚至就希望自己就這樣吐出來,吐到他臉上。
汽車重新上路,不一會兒駛入一個街區,兩側都是典型的東洋式二層半小洋房,路上行走的都是小步伐的和服女人。
木屐敲在地上,卻沒有聲音,施遼不禁去想,如果這是一個喜歡安靜的民族,那為什麼炮轟起中國人來毫不留情呢?
她皺眉:“這是哪兒?”
“都這個時間了,”黑田擡手看了一眼腕表,“留下來一起吃個飯再走吧。”
“我不會去的。”她看向窗外,聲音冷淡。
“是嗎?”
“砰”的一聲關上門,他繞過車來到對側拉開車門,盯着她,“下來。”
施遼朝後退去,他卻不由分說地要來攔腰抱她,施遼厭惡地躲開,下了車。
他帶着她往裡面走,路邊有幾個日本小孩聚在一起玩耍,看見黑田卻四散開來,跑得遠遠的,有一個小孩好奇地看了施遼一眼,不知說了句什麼,幾個人都停下來盯着她,施遼聽見他們興奮地道:“□□豬!□□豬!”
還有一個撿起地上的石子沖她丢。
黑田替她揮開石頭,徑直朝那個丢石頭的走去,一掌将他掄倒在地。
那個孩子驚愕一瞬,想哭卻又不敢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