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趕緊調整表情,感激地看了施遼一眼,接着喂下一個孩子去了。
那個孩子喪氣地垂下頭走了,施遼看着他從視線中消失,自己也在微微顫抖。
她做錯了嗎?她太心狠了嗎?
她不知道。
......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動靜,洪長風正哄着啼哭不止的孩子,施遼眼神詢問她,她看了她一眼,原本想說沒必要出去,但是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施遼推門出去,才知道洪長風欲言又止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了。
門前樹下,窗台,台階上,又都放滿了尚在襁褓中的嬰兒。
她出去的一瞬,恰好看見一對夫婦正俯身放下什麼後起身,施遼看了一眼,他們居然拿掉了裹着孩子的一層被子,任由不着寸縷小嬰兒躺在粗粝的地面上嚎哭。
“哎——”她急喊。
那對夫婦的動作一僵,女人想轉身,卻被男人按着帶回去,“走走走!就當死了,給他留被子做什麼!我死了睡不睡得上棺材都不一定呢……”
“都是夜裡來送,心虛着呢。”
施遼回身,看見裡面走出來一個戴着工作徽章的人。
他朝那對夫婦喊:“别往家去了!說不定會起火!往北走!”
他們卻充耳不聞,越走越遠。
小羅搖搖頭,看向施遼:“現在知道我是幹嘛的了吧?”
方才吃飯的時候,施遼就注意到她不時放下碗出去,幾乎每四五分鐘就要出去一回。
他歎了口氣,将孩子一個一個抱到推車上。
夜裡,施遼和莊屏擠在一張用磚石拼起來的床上,對面而躺,握着彼此的手,都清楚對方睡不着。
那天夜裡施遼做了個夢,夢見的全是她拿着筆,往那個孩子身上寫編号的場景,不知怎麼的,她拿起筆一碰,那孩子身上就跟被刀劃破一樣流出血,她想停下來卻怎麼都停不下來,隻是一遍一遍寫:
1937.8.15……
……
好在第二天吳川帶了個好消息來:難民工作委員會已成立,許多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市民都踴躍加入,為救援工作獻一份力。
一早上來育嬰堂幫忙的人就有十幾個,還有人主動拿出了為數不多的存糧。
今天的轟炸越發頻繁,一顆炸彈正落在離育嬰堂不遠的街裡,炸彈落下的一瞬,施遼正抱着一個小孩,巨大的震動将她晃倒在地。
她下意識将孩子抱緊,手肘正擦地面,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但她連眉也沒皺一下,還輕聲哄着懷裡啼哭的孩子。
高靖在身後問她有沒有事,她搖搖頭,眼前卻出現一雙修長的手。
她一愣,順着手向上看去。
黑田康太看着她,眼裡的擔心不像假的。
施遼霎時緊覺,皺眉不掩厭惡:“你來做什麼?看我們的人被你們害得有多慘嗎?”
高靖一聽,臉色登時變了。
他想擋在施遼身前,黑田身後幾個人黑衣服的卻立即擋在他面前,目色不善。
“得知你在這裡,我很擔心——”
施遼卻已經回身迅速抓起一把剪刀抵在他腰上。
“你有什麼臉來?”她一字一頓,眼底猩紅。
就在她拿刀抵住黑田的一瞬,黑田身後的幾個人立即向前,手扶腰間槍鞘。
高靖見狀低喝:“施遼!”
黑田擡手制止身後人:
“施遼,跟我離開這裡。”
施遼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冷笑一聲,迎着他的目光,“因為你們要将這裡夷為平地嗎?”
“滾出去。”
上海的第一聲炮聲響起來之前,施遼從沒想過自己會有想殺人的心,她與人為善,學醫也是為了救人,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一個人死在自己手下的情景。
可是現在,她看着眼前這張臉,卻忍不住在腦海中一遍遍模拟刀刃紮入□□的痛快之感。
黑田眸色黯淡一瞬:“你會很安全。”
她冷笑,抵着的力不禁加大,身後頓時有幾個人上前粗暴地把她扯開,高靖怒氣上湧,沖上前,“你們放開她!”
下一秒,長槍柄徑直朝臉中砸去,登時見了血。
高靖痛苦地叫喚一聲,施遼這才清醒了過來,她現在不能殺他,甚至不能得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