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奇怪的是,她發現她的同胞們并不對這群侵占家園的人感到痛恨。反之,他們總會客客氣氣地對這些走路慢悠,神情高傲的人。
她今天用“欺軟怕硬”的理由嘲諷姓董的的時候,心裡也确實升起一股悲哀。
悲哀有些國人的崇洋媚外,更悲哀自己一邊痛恨外國人的高傲,一邊卻利用他們的優勢地位欺壓自己的同胞。
視線交錯了一瞬,她果決地移開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但她走了幾步,她卻又忽然回頭,剛好撞見溫斯裡準備收回的目光。
一看見她,他的動作頓住。
莊屏很生硬地說了一句:“莊子的莊,屏風的屏,我的名字。”
“還有,謝謝你。”
從“大世界”回去以後,鄒廣想辭了工在明園照顧施遼,被施遼連罵帶哄的趕了回去:
“我是殘了嗎需要你來?我好着呢,你工作丢了又上哪找去?窮光蛋一個是想讓白雙姐替你還錢嗎?趕緊走趕緊走。”
鄒廣一句也不敢頂撞,隻好盡量多做一些活,不讓施遼累着。
他暗暗決定,一個月後發薪水了要給她買好多好多東西補償。
傍晚時分,施遼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看書。
盧燕濟在她上學的第二天就給她屋裡拉了電燈,不過她不大舍得開,趁着傍晚外頭還亮着,就坐在外面借光看書。
門外砰得一聲響起關車門的聲音,施遼跟老鼠見着貓似的趕緊抱着書往屋裡走。
可不能讓鄒廣給碰見她這麼晚還在院子裡坐着,他看見了肯定要怪她傻愣愣地不知道冷的,這麼晚了還坐在外頭。
鄒廣大喇喇的聲音和急促的腳步由遠及近:“阿聊,看我拿了什麼好東西來了?”
“今天是洋人的什麼聖誕節,到處都發糖,我給你搶了幾個外國貨。還有我娘給你熬了母雞湯,可香了,快來嘗嘗。”
他說着進了屋把湯煲放在桌上,又從汗衫口袋裡摸出一把糖,再從外面擡進來一個台燈。
“看,洋電燈,以後你坐哪看書都成,一按就亮。”
不得不說他這台燈選得很好,燈頂是一個淺紋的半透玻璃罩,基座是木質的圓托盤,打開開關,就透出一片柔和明亮的光暈。
施遼低着頭假裝看書,其實眼角早就已經不自覺地瞄向那盞燈了,隻不過她嘴裡還犟着,“亂花錢買這個做什麼,我不要,退了去。”
“這哪能叫亂花錢,你就說好不好看?”
“那白雙姐替你墊付的醫藥費你給人還清了沒?”施遼點他。
“早就還清了,你以為這個燈是誰給你挑的?”
“白雙姐?”
鄒廣坐着替她盛湯,沒說話,隻是神神秘秘地一笑。
施遼不禁笑着打他一下,也替他和白雙關系感到開心:“說呀,你今天和白雙姐一起買的?”
他點點頭,眼梢兒都帶着一股難言的激動:“阿聊,我準備請個律師。”
施遼一下就猜出他的意思:“替白雙姐?”
“是。”
“那你還亂花錢,請律師可貴了!”
鄒廣搖頭,輕道:“白雙姐要花自己的錢請,她想自己來,我盡量幫她就成。”
白雙想離開丈夫,難的其實不是離婚這一步,而是她沒有錢,沒有立身的本事。如果她能賺錢,不再需要她丈夫補貼給她娘家的那三瓜兩棗,否則,她就算是離了婚也白搭,娘家的日子她照樣過不下去。
施遼為之前不理解她為什麼要一直忍下去感到一陣慚愧。
“來,把這碗湯喝了。”鄒廣指指好大一個黑瓷碗。
昨天是烏雞湯,今天是母雞湯,她真的不想再喝了。
鄒廣知道她喝膩味了,就道:“就這一碗,明天我上外頭給你買羊肉湯,哪兒的不膻我都打聽清楚了。”
施遼隻好磨磨蹭蹭地喝了一小口。
鄒廣見狀,直接四仰八叉地往椅子上一趟,開始念經:
“你不喝我不走,我不走車不走,車不走公司罰,扣光錢沒辦法,偷錢買被人抓,人問我:窮得瓦楞刺屁股,不偷米面偷羊牛?我哭說:冤枉呀,吾家有妹枉挨拳,吾悔腸青償吾妹。警察巡邏來抓我,進牢前我又喊:吾妹不喝吾不走,急死警察光光頭......”
施遼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别貧了,我喝,你趕緊走。”
鄒廣嘿嘿笑了下,就仰看着頭頂豆大的燈光,出了一會兒神。
他忽然一個鯉魚打挺:“張先生的事情我跟你說了沒?”
施遼剛灌了一大口雞湯,還沒咽下去就下意識想問什麼,結果就被嗆了一下。
鄒廣趕緊替她順氣,她邊咳邊問:“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