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沒聽錯吧!”
“三年诶……”
溫行來之前已經聽說過魏博雖然割據,但是節度使為了養親兵,所以不停征稅,說到底,六州和大周沒什麼不同了。免三年的稅畢竟是實打實的恩惠,要讓人知道朝廷的誠意,争取到一部分民心,才能有所成效。
與此同時,權随珠和聶柯率領兩隊兵馬,所過之處,分文不取,席地而坐,就當是休息。
“這些是大周的兵士,他們路過此地歇腳,還望相州人民能夠包涵。我聽聞,相州有盧公祠?當年盧公自範陽南下,路過相州,與都尉侯四娘一起抗擊流寇,現如今相州地方志還有二位的佳話。”溫行來之前也做過功課,說起來頭頭是道,“正巧,這位盧公,是我的先輩。”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相州還是武成帝的龍潛之地,聽說武成帝曾在此修義倉,供給寒士,年年減免稅收。陛下聽聞節帥有意歸附,亦是欣喜,相州子民與大周不可分割,如此一來,陛下無愧列祖列宗,今冬雪大,諸位也能以逸待勞,過個好年。”
如此一通下來,衆人對溫行的感觀好了不少。而後不待蕭遙說話,溫行就帶着奴仆,往盧公祠祭拜了。
這也算是收買人心?蕭遙喊了聶柯和權随珠、傅海吟跟上去,隻見溫行不徐不疾走着,自有一副雍容風度。他來到香火不絕的盧公祠前,對着泥塑神像,拜了三拜。
盧公在大周史書裡是前朝末世割據起義的豪雄,不過因為與主公猜忌,最後隻能裝瘋賣傻逃過一劫。這個故事乍一聽來隻覺得唏噓,但是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他做過的事兒,很多人都記得——盧公來到相州,一改民生疲憊,立下三不諾言,約法三章,不搶掠,不征民,不增稅,短短數年,就讓飽受兵火之亂的相州得以複蘇。
史書失意豪傑,大概沒想到死後百餘年,還有香火在。
溫行拜完,對周圍人問,“有筆墨麼?”
周圍人擠得水洩不通,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傅海吟舉手穿過人潮,撥開面前人,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作為跟文書打交道的判官,他随身帶紙筆,這會兒呵氣化開冰碴子,又解下水壺,把墨暈開,又掏出竹筆,“溫相,請。”
溫行禮貌微笑,走到盧公祠後院的廳壁前,傅海吟亦步亦趨,蕭遙也跟在一邊。
廳壁上有很多塗鴉,不過很久沒人發揮,一些墨迹已經脫落沒有眼色。大周流行在廳壁上寫遊記的傳統,這種文體被稱作是廳壁記,溫行下筆千言,寫個小小廳壁記自然不在話下。
不一會兒,自左至右,五百言,就寫好了。
溫行的書法絕對算得上是一流水平,大周身言書判,書也在其中,這字體酷肖王右軍,行雲流水,飄逸潇灑又不失遒勁,人群中有兩三個谙熟此道的,沒忍住直接鼓起掌來。
五百言裡,有相州的曆史,又包括了相州的地理位置,而後便是溢美之詞,将相州俠風盛行、人傑地靈、重情重義的特點全部不吝筆墨誇獎一番。
蕭遙真是忍不住鼓掌,他就佩服會寫文章的,之前聽說溫蘭殊一天寫了五篇三千字的文牒,他還想着讓溫蘭殊給自己寫一篇,結果溫蘭殊說,他的墨寶價值千金,要潤筆費,蕭遙哭笑不得。
現在一看,價值千金?那還算少了!
在場衆人啧啧稱贊,鼓起掌來,其中有個人大叫了聲“好”。蕭遙循聲看去,正是一身貂裘,珠光寶氣,恨不得把家底都穿在身上的周序,旁邊還有笑得滿臉褶子的陶真。
“早就聽說過溫相墨寶一絕,今日盧公祠也算是煥然一新了!”陶真原本想說蓬荜生輝,但想了想,盧公畢竟是前輩,誰借誰的光還不一定,“沒想到能在相州看見溫相。”
溫行微微颔首,算是給這商人足夠的禮節。
蕭遙剛想上前說點兒什麼,卻見門外一列士兵小跑着前來清道,身披铠甲,手執長槊,一個個龍精虎猛,列隊站開,正中央是一臉喜悅的相州刺史原峋,一邊作揖一邊上前,“溫相遠道而來,某忙于公務,未曾迎接,還望溫相海涵啊!”
“我已到達,府君撥冗前來,實在慚愧。”溫行對待原峋頗為尊重,完全沒有宰相的架子。蕭遙在心底裡揣摩,溫行待人接物還真是高超,親切又不谄媚,客氣又不疏離,很多人都做不到這一點。
不對,很多人壓根不敢來魏博。旁的不說,就看外面的一列軍隊,誰看了不會牙齒打顫,渾身寒毛直豎?而且,這些還不是精銳呢,魏博的精銳在魏州,其中的牙兵,更是精銳中的精銳,能夠左右節度使人選。
說不擔心是假的,蕭遙唯恐溫行觸怒了這些人,然後被群起而攻之,他們滿打滿算千餘人,魏博精銳就有萬餘,這能打赢才見鬼,孫武再世都不可能。
原峋請溫行回自己的公廨稍坐片刻,然後差人為溫行安排住宿,這關就當是過了。權随珠和傅海吟跟在人潮後面,她戳了戳傅海吟,為了躲開權随珠,這人把腰往旁邊一扭。
“溫相真會來事兒。”
“……得民心之舉,被你說成是來事兒。”傅海吟無奈,這姑奶奶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嘴沒把門。
權随珠抱着手臂,她有點冷,就把手揣進袖子裡,冰涼的雙手碰到胳膊,讓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不由得瑟縮一下,“不都一樣?走吧,我快凍死了,待會兒喝點兒湯,聽說魏博冬日的辣湯很好喝,一口下去渾身暖暖的,配上油餅更是一絕,在相州,人人都拿油餅蘸辣湯。”
傅海吟和聶柯打算跟上權随珠的腳步,他倆還不忘回頭看盧公祠門口站着快成雪人的蕭遙,“指揮使,你不來嗎?該吃飯了吧。”
蕭遙點頭,遠處白雪蓋着的涼棚下,熱氣氤氲,一籠包子剛好出來,水汽擋住了一個人的身形,他渾身猶如過電,慌忙搪塞着傅、聶,“你們先去吧,我随便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