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你裝病,騙了我。”
“可你也很快樂,你喜歡這種被需要的感覺。”
“其次,你是皇帝,有三宮六院,我在你看來,在周圍人看來就是男寵,你不覺得很荒謬麼?”
“他們想做還沒機會呢。”
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啊。
“最後……”溫蘭殊推開李昇扒拉自己上半身的手,“你讓我惡心。”
“你罵人也不痛不癢。”李昇禁不住笑了出來,“我教你怎麼罵更傷人吧……”
溫蘭殊扭頭便走,帷幄被他一把撇開,随風飄擺,旋即軟趴趴地垂了下來。茶已經涼了,李昇盯着杯中茶,怎麼看怎麼不爽。
惡心?為什麼要這樣說?僅僅因為欺騙?其實若溫蘭殊不拆穿,他不介意繼續演下去,演一輩子也無妨,反正演了十幾年,無非是再演幾個十幾年罷了。
忽然李昇摸了摸自己的臉,對門口守着的黃枝說道,“朕大病初愈,太後也惦記着朕呢。”
黃枝吓得汗流浃背,“是……是……”
“明日朕會去清虛觀,看看太後休養得怎麼樣了。”他站起身,鷹隼一般的眼睛盯着黃枝,“你想什麼呢。”
黃枝跪在地上,“奴……奴不敢!”
皇帝病好的消息傳遍朝野,不知道的以為他真是吃丹藥吃回來的,也就這麼搪塞過去了。文武百官散朝後該幹啥幹啥去,對皇帝本人的病情并不是那麼關心。
溫蘭殊回到了父親所在的老宅,溫行枯坐良久,他比溫蘭殊更敏感,怎會不知道一切?看着獨子強顔歡笑,他不禁悲從中來,“殊兒,都是我的錯。我沒想到會是……”
“爹,沒事的。”溫蘭殊粲然一笑,“我們都沒想到,現在呢,我也能真正做點兒事了,您應該高興嘛。”
溫蘭殊奉着湯藥,跪在溫行跟前。
“朝堂出現如此巨變,太後肯定不會坐視不管。未來的朝堂會怎樣呢?殊兒,我也看不明白了。”
“随機應變。”溫蘭殊比父親更樂觀,又或是在安慰父親,“爹,你最近白頭發又多了幾根,晚上要好好休息啊。”
“嗯。你先忙自己的去吧,我過會兒就去念經。”溫行抿了口湯藥,揮揮手,心緒萬般複雜,卻不想讓小兒輩擔心。
在溫行眼裡,自己一直都是溫蘭殊的依靠,正如同朝堂之上,長者總是占據統治地位,為後輩披荊斬棘,要是真的老了,枯骨一具,屆時避開賢路為他們騰挪地兒就好。
溫蘭殊颔首,“兒退下了。”
溫行趁四下無人,對堂中的一卷佛經失聲痛哭起來,院子裡鳥語花香,彩蝶翩跹,蜀葵朵朵盛開,一如那人走的時候。
他雙手掩面,原本剛直不屈的文人骨,此刻彎曲了下去,“阿蟬,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殊兒……”
文人,隻能這麼孱弱任人宰割麼?溫蘭殊走出門的那一霎那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李昇擺明了利用溫行,溫行忠心,所以可以拿來對抗太後。可是溫行的處境呢,他的處境呢?現在他又被拿來對付韓粲,他會有什麼下場?
盧彥則很聰明,不顯山不露水,不會像弟弟盧英時一樣都沖在前面,這種人在朝堂才會越走越遠。
因為對誰都不抱幻想,也不會輕易把底牌交予。而他呢,輕輕松松就交出整顆心,換來的是背叛與欺騙。
獨孤逸群的背叛,李昇的欺騙。
溫蘭殊牽着馬走在沙地上,附近甲第如雲,名流多聚居于此,所以樹木也格外茂盛,道路平整。他垂頭喪氣,目露頹唐,為什麼,為什麼要讓他這麼狼狽?他做錯了什麼?
給人家暖了這麼多年被窩,多少人在背後指摘,他硬是裝作沒看見也沒聽見,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而且隻能這麼做。
現在呢?都是騙局罷了。他和溫行,都被忠義的枷鎖牢牢束縛着,原本以為自己履行忠心,沒想到啊,就是人家手裡一顆棋子,從頭到尾都被利用得幹幹淨淨一點沒剩下,連皮囊這等淺顯的也囊括其中。
面前有個人騎馬趕來,這人頭戴鬥笠遮陽,馬臀兩側裝得嚴嚴實實,一見溫蘭殊就勒了馬頭。馬蹄聲放緩,漸漸到了溫蘭殊身邊。
溫蘭殊牽馬,并未上馬,于是看此人隻能仰視。
“你來了。”
蕭遙其實很想把溫蘭殊抱起來,抱到自己馬鞍上然後用臂彎攏住,但是他知道溫蘭殊現在的心情不能容忍這些。很簡單,溫蘭殊被騙了,不僅溫蘭殊,文武百官都被騙了。不同的是他們沒有失去什麼,溫蘭殊聲名狼藉,始終和皇帝綁定,失去的比他們多得多。
蕭遙懶得理會某些人對于溫蘭殊的揣度,下流人看什麼都下流,怎麼可能會明白溫蘭殊的驕傲?其實如果可以,蕭遙更願意溫蘭殊回到那個振翅九霄的年紀。
嚣張,恣意,天才就應該這樣。
他彎下腰,湊近溫蘭殊的臉,“這麼急着見我呢,不是約好過午嘛,走啊,一起吃頓飯,要不要我載你啊?”說罷他拍了拍馬鞍,“漠北名馬,一匹值四百匹絹呢,保準能載得動。”
溫蘭殊瞪大了眼看他,原本噙在眼眶的淚頓時流了下來,劃過卧蠶和臉頰,最終落在前襟,洇濕了一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