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裴洄快睡着了,見蕭遙掀簾而入,揉了揉眼,“小舅你做什麼去了,去這麼久……”
“哦,和溫子馥說了點兒事。”
蕭遙坐到一邊,這小外甥困得直接靠他肩膀上睡着了,一邊睡一邊還喃喃道,“你教我幾招……幾招防身的……我不會告訴我娘的……”
蕭遙眼神複雜,拍了拍裴洄的肩膀。
裴洄真正意義上的小舅,其實應該已經被劍閣群狼吞食了,因為是個私生子,被蕭坦好吃好喝養在外面生怕鬧出點什麼事來。
因為本朝太後格外忌諱官員有私生子,前些年臨朝稱制,借此打壓政敵,還好現在韓粲當政,和太後不對付,力主小皇帝親政,這才把太後逼去了清虛觀,“蕭遙”也因此能從蜀中過劍閣,北上長安,認祖歸宗。
好巧不巧,“蕭遙”死的時候,他就在一邊,像個野人似的,一把搶過“蕭遙”的玉佩,陰差陽錯被蕭坦接了回去。
蕭坦子嗣稀薄,再加上這個私生子多年未見,所以沒人能看穿,有幾個婆子認了出來,告訴主君,反而被蕭坦滅了口。
因為蕭遙表現出不同尋常的能力,正是蕭坦所需要的——這件事,蕭坦知道,其女蕭夫人不知道,蕭遙扮演着識大體的私生子角色,比幾個嫡兄還要厲害,聯絡西川和長安,被蕭坦引以為心腹。
蕭遙,令狐鎮,韓粲,裴洄,姻親、血緣、同黨,交織的關系下,他就像蛛網正中央的蜘蛛,随意自如地走來走去,盡管那蛛網太過脆弱,隻要一次暴風就能毀滅精緻的網。
與他不同的是,溫蘭殊不需要網,溫行也不需要。父子倆巋然立于朝堂之上,接受着來自黨争的飓風暴雨,卻仍舊不願低下頭顱,遵循朝堂的規則。
鸷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
旁人都說溫蘭殊是孤高而立的鶴,可在蕭遙看來,溫蘭殊絕對不是鶴,而是鸷鳥。
劍閣峥嵘崔嵬,群山連綿,韓粲借着朝政洗牌的時候順手将溫蘭殊發配到太常寺,其實恰恰說明一件事——
溫蘭殊絕對不是一個溫順的、毫無攻擊力的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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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馬車悠悠行駛,盧英時和盧彥則即将到家,忽然盧彥則問了句,“你覺得,蕭遙此人如何?”
“你不是說君子不該背後指摘人?”盧英時不耐煩回了句。
“咳,魏晉有品評人物的先例,你就當是品評此人吧。”盧彥則迅速找到了一個理由。
“摳門。”
盧彥則:“……”
“其實我還挺羨慕阿洄的,他們家看起來一團和氣,他娘頂多說幾句學習上的事兒,雖然聽起來是有些煩,可是絮絮叨叨反而能說明關愛,至于蕭長遐,這人待阿洄親密,所以才會故意讓阿洄難堪。很多世家子總是會表現得天衣無縫無可指摘,看起來就像是裝模作樣。”
聯想到剛剛盧彥則确實把一半的魚給了裴洄,這麼做除了能展現自己識大體外沒有半點兒好處,又顯得假惺惺。
盡管盧彥則此舉沒别的想法,不過盧英時要讨厭誰,從頭到腳能找出太多缺點了,盧彥則其實也不是很意外。
“說我呢。”盧彥則笑着搖了搖頭,“不過你第一句話說對了,蕭遙的确摳門,或者說他們韓黨都很摳門,摳到一定境界了。渭南倉那麼充足,卻還要盤剝渭南百姓,給了我們現成的機會。”
“什麼意思?你們要借機攻讦韓相?”
“啊,現成的機會,不用白不用。這場雨……下得可真是好,月暈而風,礎潤而雨,明天又有一場雨,你我安然高卧,坐等時機便可。”盧彥則笑着捏了捏盧英時的臉,被弟弟無情躲開。
“阿時,你這是怎麼回事,之前你也不這樣的。”盧彥則表示自己耐心充足,并不把盧英時這些放在心上,“你這次離家出走,還把古雪刀拿走了,可見去得很決絕啊。”
“你們沒一個人配拿古雪刀。”盧英時怒目而視,“把洪澇淹沒田地、農民背井離鄉看成‘時機’,漁陽王從來不會這麼想!”
盧彥則挺直身子,“你到了我這個位子,就會這麼想。心如鐵石,才能擔任重任,慈不掌兵。”
“我不會跟你一樣卑鄙無恥的。”盧英時和盧彥則剛好坐在馬車對角,二人井水不犯河水,離得非常遠。